漫長的孤獨,永恒的沉默,喧囂的寂寞。
這樣的感覺,隻有死去的亡靈才能感受吧?
在一年前的那場災難的瞬間,我已經有死去的覺悟了。可是,命運跟我開了個玩笑,死去的隻是我與身體的聯係。我活著,身體也活著,隻是,相互間沒有了關係。
這種情況下,“我”是什麼?
我能看到自己的身體躺在地上,麵色蒼白,雙目無神,毫無生氣。我也能看到一群人——包括我的朋友和愛人,他們充滿焦慮地手足無措。一群醫護人員,在我身體旁邊放置各種儀器,輸液針頭等各種東西插到我的身體裏,徒勞地做著各種嚐試。
我看到醫院的急救室裏,醫生護士在對我的身體努力,一波又一波地換人,直至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最終,我的身體被送回家,連帶回家的還有一個叫做“健康倉”的設備。
我的家裏突然多了很多人,我的所有私人空間變得不再私密,家具被重新布置,關於我的所有物品被裝箱,用膠帶封上。而我,將被送往一個遙遠的地方,在那裏,沉默地直至爛掉。
之所以送我去那裏,是因為在我的身體和我回家的當,一位律師來到了我家,向我的朋友和女友宣讀了一份我的遺囑。
是的,我的遺囑。雖然我還年輕,也從未想過立遺囑,可是,那位律師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份在法律上毫無破綻的遺囑來,上麵有我的簽名和手印。
按照遺囑的內容,一旦我遭遇不測,必須將我送往一個遙遠的地方。同時,我銀行裏的財產將持續支持那個地方的運轉需求。
混沌山,蒼霞嶺,沉默森林。
沒人知道是誰給這個荒僻的地方起的名字。
蒼霞嶺的山坡上,沉默森林西麵,有一座別墅。我發誓,我從來不知道這裏,可是那一份“我”的遺囑裏,竟然詳細地明,要將我送往這裏,連同我的個人物品,當然也包括健康倉。我的身體在健康倉內,會得到全麵的營養供給,還有嚴格控製時間和節奏、力度的電子按摩,以保證我的肌肉不會萎縮。
如此,我在這裏度過了整整一年。最初的幾個月,我的那些朋友們還會每個月來一次,後來就越來越少。半年之後,就連我的女友也不再來了。
山中日月長,時間過得好慢。
最近我在思考,這般狀態下的“我”,究竟是什麼?我能“看”到,卻不是用眼睛,我能“聽”到,卻不是用耳朵。其餘,我聞不到花香,觸摸不到物體,不出話,感覺不到風吹,也不會覺得疼痛。在陽光下會很迷茫,在黑夜中則很清醒。
我無法離開自己身體一定的範圍——換句話,我離不開這個別墅。
這個山間的別墅,隻有一個老管家。這位老人維持著整棟房子的清潔,每會來檢查三次我的健康倉是否正常運轉。其餘時間,他默默打掃房間,深居簡出,吃樸素的食物。從來不自言自語。
在這樣的狀態下,“我”應該算什麼?靈魂?幽靈?我不需要睡覺,不需要吃飯,更不需要洗澡、大便。所以,我的時間無窮無盡。
在月明的晚上,我從窗戶中望出去,混沌山很美,沉默森林也很美,很神秘。有時候森林的樹梢會舞蹈,我知道,那一定是蒼霞嶺埡口的風又來了。
直到有一,如果房間的日曆記錯的話,這一是三月二十七號,應該是我的生日。
一位用紗巾蒙著臉,戴著大太陽鏡的女士來了這座別墅,她身穿大紅色長裙,踩著黑色高跟鞋,身後跟著兩個穿黑色帽衫的男人,抬著一件很大的東西。這東西蒙著一塊黑布,一直抬到我的“臥室”裏——這裏,擺放著我的健康倉,裏麵躺著我失去動力以及靈魂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