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自古以來便是江湖豪俠的喜好之物,人生快意時飲之,飄飄然其妙不可盡言;隻是仗劍之輩,或為功名所負,或為恩仇所累,逢不得意事十之八九,此間唯有一飲可抒胸中苦悶,得一醉而解萬千煩憂。
飲酒之法,卻是有學問的。
美酒當杯,可一人獨酌,可呼朋對飲,亦可邀賓客置酒於席間,觥籌交錯,往來相勸,真快活事也。但若要探究飲酒學問的關鍵處,卻又不在於酒了。飲酒不可沒有助興的物事。凡王侯將相,其酒興多以鍾鼓舞樂、窈窕美人為助,文人雅士之酒興當以詩詞歌賦、寶卷名書為助,至於江湖中人,莫如一段江湖中事,到豪情萬丈處,英雄揮淚,引得嗟歎之餘,酒自盡矣。
何全賈,意興酒樓的老板,他這酒樓上下共有三層,開在潛龍集上已有二十多年了。眼下秋風正勁,吹得酒旗迎風飄展,也吹來了潛龍集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集市上載著貨物的車馬絡繹不絕,往來的商販們敲著手裏的鑼鼓沿街吆喝,好生熱鬧。意興酒樓裏也早已坐滿了酒客。
忽聽啪的一聲悶響,三樓的木地板咯吱一震,樓梯上竄下來一個粗髯大漢,對著樓下兀自叫罵起來:“個老子的,何老兒,你那書的老頭子今還來,老子在這等他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酒也下了三十大碗,他今日若是不來,老子便把你酒樓裏的桌椅全給砸爛了。”
“是呀何老板,那書的老先生怎地還不來啊?”隻見樓上樓下的一眾酒客們也跟著哄鬧起來。
何全賈心裏也焦急的緊,酒客們所指的那老先生三前來酒樓書,前日是正午就到了,昨日也是正午就到了,怎地今日卻遲了許多。
他額頭上鬥大的汗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也顧不得擦拭,趕忙就從櫃台裏走出來,對著樓上連連作揖,賠笑道:“英雄們莫要發怒,這集市上車多人雜堵的很呐,想那老先生腿腳慢了些,英雄們再稍坐片刻,老兒我每桌再送一壇子酒去,不收銀錢就是了。”
何全賈也就五十來歲,算不得老,隻是那粗髯大漢稱他老兒,他便也就應了下來。
聽得老板送酒,哄鬧的酒客們這才又坐了回去。
何全賈哪敢歇著,他招手叫來兩個夥計,吩咐道:“你們倆趕緊到集市上看看去,那老先生眼睛看不見,全靠他身旁的姑娘引路,怕是走失了方向。”
兩個夥計點頭會意,轉身正要出門,卻聽見門外傳來一聲洪亮的唱腔:“手執白玉杯敢笑中州豪俠客,腰懸青龍刃何懼烏垂虎狼兵。”
一聽見這蒼老嗓音,樓裏眾人全都起了興致,“來了來了,是那老先生來了!”
隻見一年輕姑娘攙扶著一位老者,緩緩走進了酒樓。那老者身著粗布長衫,手裏拄著一根烏木手杖,發須皆白,想來已年過七旬。他的眼睛是睜著的,眼珠子卻似染著一層灰白的霧,不見轉動,確是一個盲人。身旁的姑娘容貌清秀,穿著青色長裙,渾身不見一件首飾,十分樸素。但她的一雙眸子卻甚為明亮,眼波流轉間,任誰人看著她都會誤覺得她也正看著自己。這一雙眸子,卻已勝過世間無數珠寶美器。
何全賈看著眼前的老少二人,簡直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趕緊上前去把二人迎了進來。
“您老人家可算是來啦。”何全賈長噓一口氣,苦笑道:“樓上的各路英雄們早已等急了,您若再不來,隻怕的這酒樓今個兒就開不下去咯!”
白發老者也笑了,拱手一揖,道:“不敢不敢,老朽借著寶地掙一點糊口的銀錢,卻沒想到給老板添了許多麻煩,著實是過意不去。”
“您老的哪裏話,快快快,裏邊請!”何全賈身子一讓,招呼著老少二人就往樓梯那走,走過櫃台時又吩咐了夥計:“上好的女兒紅,仙草拌白璧、五香芸豆各一碟,趕緊的送上三樓,不記賬。”
老者聽了何全賈的話,又是會心一笑。他三前頭一次來這意興酒樓,點的正是女兒紅和這兩樣涼菜,第二來時要的東西也一模一樣,待到昨再來,何全賈已經記下了他點的東西,而且囑咐了夥計不收錢。老者也不見外,就被青衣姑娘攙扶著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