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來自一百多公裏外的一個地方。
風漸起,呼嘯,雪正落,瀟瀟,天地間一片迷蒙,不管是視覺還是聽覺,都被一種黯淡的滄桑所籠罩。
但這是對一般人來說的。
許廣陵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不可能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百多公裏外,輕輕的幾不可聞的低誦,卻就那麼清晰地,似乎毫無阻礙與遮擋地,被他接收到了,並在平靜的心湖中蕩起一絲絲漣漪。
許廣陵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他的腳步,不急不徐,他的身形,如雲如水,在一片暮色與大雪的背景中,遙遙望去,如同山神。
大約半個小時後,許廣陵來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鎮。
很簡陋的小鎮,大約隻有二十來戶人家這樣,像什麼飯館、旅館、藥店等等這樣的最基本標配,許廣陵甚至都沒有見到。
聲音自一戶人家中傳出,和半個小時前,幾無變化。
許廣陵沒有近前,而是就停在鎮外,和夜色融為一體。
在鑒天鏡的幫助下,他看到了想看的東西。
一個老者,安靜或者說安詳地躺在床上,呼吸早已停止。
他的老伴,還有一對應該是兒媳,以及幾個看樣子應該是鎮上平時走動親近的人,在這個小房間中,依床圍桌而坐,坐在地上,地上鋪著毯子。
除了床,小房間裏還有的便是處於正中位置的桌子,桌子上,整齊地堆放著一堆小石塊。
瑪尼堆!
和許廣陵剛才在野外看到的,一樣規製的瑪尼堆,隻不過當前這個,要小得多,小到它的基座,甚至都還沒有一個臉盆大。
不過大小應該是無所謂的。
如果有神,人對神的訴求應該是什麼?
其實說來很簡單,不過就是兩個,一個消災,一個降福。——瑪尼堆,就充當著這樣的一個媒介。
死者老伴,嘴裏念誦的藏語的經文,偶爾又夾雜著她自己的呢喃。而不管是經文還是呢喃,大概意思都很簡單,表達的是生者對死者的哀悼和祝福。
圍桌而坐的其他人,嘴裏也在輕誦著,但他們誦的很簡單,都是一些單調的發聲,類似“哦”、“嗯”之類,如同充當背景。
許廣陵也確實感受到了這種背景。
一種哀婉,一種靜謐。
在此之前,他聽過很多的音樂,很多的聲音,有人為的,也有天籟,有普通的音樂,也有宗教類音樂,其中有不少,是頗值得一提的。
但此刻,在這樣的一種粗疏粗陋麵前,許廣陵卻靜靜地,垂耳傾聽。
那最簡單的念誦,而且很可能是出自一個目不識丁的尋常鄉野老婦人的念誦,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直達他的心底。
然後把他的思緒拖進了,關於生和死的思考中。
或者,不是思考,而隻是凝注。
這讓許廣陵的心神,一時間,情不自禁地恍惚。
而就在恍惚中,下一刻,許廣陵自己的視線穿過了夜色,穿透了大雪、樹木以及房屋的遮擋,直接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
還是那床,還是那桌子,還是那小石堆。
以及床上的亡者與床下的生者。
但除此之外,許廣陵在這個小房間中,還看到了一縷縷淡淡的薄霧,如同燃著的香。
但這房間中分明沒有燃香。
現在沒有,之前也沒有。
“小天,這是什麼?”許廣陵問著鑒天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