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其實他們有討論過這個話題。
也算不上討論。
那是一次,她弄染料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指給弄破了,當他看到她包紮著的手時,便問著。
然後她便裝委屈,說很疼,很痛苦。
她早上有畫過眉,她確定她微微皺著眉的表情還是有點可愛的,至少絕對不會醜。
她希望他看到。
但他是個瞎子。
他隻是笑著道:“痛苦這種東西,我也不喜歡,但當它來了,我們就要接受它。”
“琴姐,你沒聽說過嘛,痛苦是人進步的催化劑啊。”
“如果隻是幸福快樂,如果隻是平平淡淡,這個世界上,又怎麼會有‘超越’這種事情?”
他就是個傻子!
誰又想聽他說這個了?
她又不是哲學家!
而事過境遷的這個夜晚,他的這句話卻又再次在她耳邊回響起。
這話是對的。
如果沒有愛,她又怎能把他給她的那些曲子彈得那麼好,好到連他都稱讚,他從來都很少誇人的。她在微博上有那麼多的顏粉,而他,連她每天穿什麼衣服都似乎從沒著意過。
如果沒有愛,她也不可能記住這些全部的曲譜,連一個音符都不會錯!
而愛,便是痛苦。
但這痛苦也是甜蜜的,不然,這世上又怎麼會有傻女人去獨自承受這痛苦?
桌角的燈光橘黃。
這是衛先生送給她的小禮物,說是最新研發的聚能燈,能調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共二十八個色調,而她偏愛其中的橘黃色,有一種淡淡而又溫暖的感覺。
一首首曲譜逐漸在她的腕底下生成。
《爛柯》《灼灼其華》《世界扉頁》……
《大夢千秋》《聖賢之路》《大宗師》《造化》《命運》《輪回》……
《長白之春》《長白之夏》《長白之秋》《長白之冬》《昆侖雪》《昆侖月》……
直至最近的《一朵花開》。
其實,有時候她也會想,她對他可能並不是愛,而是仰慕,因為這些曲子而對他產生的無法自拔的仰慕。
但那又有什麼區別呢?
女人總是因為仰慕,然後就去愛了。
這也正是世間很多女子都有戀父情結的原因,如果她們的父親確實了不起,並愛著她們。
那樣,他們就會成為她們生命中最愛最愛的人,並在長大之後,把父親的形象,作為擇偶的標準,千尋萬尋,也要找一個能在其身上看到父親影子的男孩子。
她對她的父親卻並談不上仰慕,從小就沒有。
那個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除母親之外的別的女人,而他對她,與其說是父親,更不如說是簡單的監護人。
所以那個人,是她這二十多年來,第一次仰慕的人。
也是第一次去愛的人。
男人。
她永遠都忘不了當初在琴行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到他彈奏《爛柯》時,心中所產生的悸動。
然後一首又一首的曲子。
《世界扉頁》的華麗和寧靜,如一個人漫步在水晶之城中,微風輕輕,陽光暖暖,歲月那麼的安靜如流水,而往往一曲彈完,她的心就靜了,偏又在那靜裏,不自覺地翩然如蝴蝶。
《聖賢之路》的浩大和深邃,這是一首很特別的曲子,其實他的所有曲子都很特別,而以這一首為尤其。
它好像是由很多個斷章組成,或莊嚴,或浩渺,或凝肅,或溫和。
彈奏的時候,給她的感覺,有時如對高山,高山仰止,有時如覽雲霧,氣象萬千,有時如泛舟於滄浪,天地唯我,有時則如置身曠野,前也無人,後也無人,大雪紛飛,一片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