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到根源是少數人貪念作祟,急速斂財。往上遮蔽朝廷,往下欺淩百姓。蒙古人的朝廷不過被人罵蠢,真正受苦的還是底下的百姓。顛沛流離、喪失故土、親人離散、不複相見。”
“是,是,確實。”冰漪對老者敬仰非常,這個居住陋室的老人家比許多當大官掌大權的人而聰明也善良得多,倘若他是這地方的父母官,該是百姓幸事。
“如今下瞞上,上不知下。這裏快要餓殍遍地了,大都還以為江南物阜民豐,每年收取最高徭役。”老者說完長歎一口氣,憂傷得仿佛臉上立即多生出一條皺紋。
原來真有人因為心懷天下,而鬱鬱寡歡遭致皺紋爬上額頭、臉頰。若能如此老去,倒是老得令人欽佩。因為多數凡人,往往連自身的炒米油鹽瑣碎皮毛都顧不過來,就此在婆媽中衰老了去。
“有何解救之法?”冰漪現在至關心解決之道,自己那些兒女私情也不再掛心。
“有。”老者目光堅定,“隻要把這裏的真實情況如實上報到大都即可。老夫聽聞,當今蒙古朝廷的皇上和皇親貴胄都是有為青年,不會坐視不理。”
冰漪想起大都的皇上與王爺,點了點頭,他們確實不會放任欺下瞞上的奸佞之臣不管。
“姑娘,天將要黑了。老夫所知皆已傾囊相告,你可回了。”他竟絲毫不問冰漪是何人,又從何而來。
冰漪站起身。
老人家收起坐凳,已是明顯逐客狀。他不開口問冰漪是誰,卻能一眼看出冰漪有能力為化解江南漕運之禍出力幫手,眼力好得令冰漪震動。
冰漪轉身向門外走,最後轉過頭問一句:“老人家,若日後情勢好轉了些,你可願出仕當今朝廷?你若為官,可造福一方百姓。”
老者仰天大笑,半晌方答:“老夫有心無力。我過去就是此地父母官,卻讓姑娘你遠道而來見著這般景象。可見,我並沒有保護好這一方百姓。朝代更迭後,我已告老歸家,不問人間。再者,我乃南宋的官,有生之年不會出仕蒙古人的朝廷。”
冰漪沉吟,他剛剛才說過隻要對百姓好,又何必在意是蒙古人還是漢人,自己卻這般偏執固執。
老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亦知自己內心矛盾。但是人活在世,時時處於兩難抉擇,你或者我,又或者他人都是一樣。心裏有一種聲音在搖旗呐喊,可所做往往又是另一番選擇。總之,無愧於天地人心,不要傷天害理,總歸是第一條須恪守的。至於其他,遵循各人的內心就好,不必過分強求。”
“老人家說的極是。”冰漪說罷快步走出了老者的小屋。
他曾是這一帶的父母官,今日見到此地難民環繞,糾纏住行人乞食,而許多人亦在謀求自保,都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要淪為沿街乞丐。他天天在難民出入點附近不遠處擺賣字畫,看著他的子民。他才是這裏最傷心斷腸的人。
走到街上,天色已入夜。
冰漪已經無聲無息溜出來一天了,她極為疲倦,身心具憊,她隻想回到那個先前厭惡的地方去,再做打算。
老人家說的對,事有輕重緩急,她該把最緊要的任務完成了,再去向往她的安逸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