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華夏國數一數二的國際化大都市,在這座鋼筋混凝土構建而成的絢爛森林當中,每都會上演無數的不安、侵吞和麻痹。
女人們迷醉的神情,夜場裏搖曳迷離的燈,還有諸如此類不堪入目的肉體交易和紙醉金迷,都如同這降下了末調的一,夜晚時欺身而來的,是冷漠。
正如方陽此時的眼睛,晦暗無神的眼睛,與他有些呆滯的表情,一同釋放出自嘲的慘笑。
他想起了四年前從南江傳媒大學畢業時,自己的那份風華正茂,還有那時與自己朝夕相伴,立誌要和方陽一同成為《國家地理》專欄攝影師的女友唐婧柔。
他們曾經的確一起為了這個目標努力過,兩人大學畢業後在南江的三環之外,借老板借親戚的外債,開了一家名叫“海鳴印象”的婚紗攝影店。
起初日子並不好過,日日打拚出外景,拍照修片剪後期,因為要節約開支隻雇了個叫鄭華的男員工,三人是捧著泡麵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那樣的日子,可以用地獄時代來形容。不過,人若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區別?專欄攝影師那個夢想,一直都是兩人談論不斷的話題,然而,夢想會隨著遙不可及而變得惴惴不安。
就像堆在那些散落的啤酒瓶子、香煙盒子底下的一疊疊英文退稿信,很可笑,方陽從高中時代就為之拚搏的愛好,終究沒能成為他的職業。在兩個月前,由於唐婧柔和鄭華的突然逼宮,方陽才知道女朋友早就對他心灰意冷了。
方陽始終想不通,為什麼海鳴印象在他們的努力經營之下,如今早開了三四家生意不錯的連鎖店,卻沒能維係住他和唐婧柔最單純的感情。
“對不起,陽,我們不能始終那樣彷徨茫然,夢想有時就像畫餅充饑,你一直都在用相機為我畫那樣一張餅,好可惜,夢要醒了,若是問我為什麼要那樣做?要搶走海鳴印象?因為鄭華是愛我的,他第一次跟我上床的時候,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去他媽的國家地理’。我以為他是個粗魯的人,事實上,我現在也想奉勸你一句,去他媽的國家地理。”
方陽龜縮在一間破陋不堪的屋子裏,嘴角別著的煙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閃著光,他一直按著微信上這段挺長的留言,讓它不斷重播。
屋子的所在,位於南江市十環以外的城鄉結合部,在他身無分文,路過這個地方的時候,命運竟然神奇地讓他認出了高中同學王鵬。
王鵬那廝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短發短髯,似是凶徒。不過,這廝也的確是個凶徒,高中那會兒他做了方陽兩年同桌,也以不可撼動的混混淫威,欺負了方陽兩年。
王鵬那時除了跟人打架不會別的,很慶幸,他直到高中畢業也沒被人打死,方陽幫他寫了兩年作業,考上名牌卻也混成了這幅光景。
“噗嗤”方陽想到這裏,搖著頭苦笑了數聲,他還記得前兩與王鵬偶遇時,那廝手裏正抱著一件兒百花啤酒,扭著頭琢磨方陽失神的側臉,酒糟鼻子上架著的攤兒貨雷朋眼鏡差點撇壞。
“乖乖,方二合子,你怎麼這個德行?”王鵬趕緊丟下啤酒,一把將方陽從馬路中間奪了回來。“你他娘的差點喂卡車了知道不?你怎麼混成這樣了?你不是考上南媒了?”
王鵬的意思是,方陽幾沒洗發出餿味的破西服,搭配上他許久沒刮的絡腮胡子,的確像個打扮妥當了,準備晃進南江昌宏區討飯的破叫花子。
方陽其實並沒有準備將那些隱藏在心裏的苦,告訴這個跟他根本不在一條線上的野蠻人,但是,耐不住他那晚上請喝的百花啤酒和火腿腸,兩個人喝得翻地覆,方陽一股腦將他的倒黴際遇跟王鵬了個遍。
“草尼瑪!走,咱去砸了他的店。”王鵬扯著不清不楚的破鑼嗓子,拽著方陽的領子就往外走。
“別,別了吧,海鳴印象可還有我的回憶。”“回憶你麻弊啊回憶。”
王鵬瞪著猩紅的眼睛,高中時讓方陽極為害怕的殺氣,震得他胯下一緊。
於是在今傍晚之後,方陽鬼使神差地帶著王鵬去到了海鳴印象的總店。也是他夢想起航的地方,他維持夢想的船塢,他透過鋥亮的落地大窗,和影像婆娑的婚紗裙擺,他看到了櫃台後麵牆壁上的合影。
方陽試圖透過街邊的燈火,看到合影上他、唐婧柔還有鄭華三個創始者的青莘模樣,不過,冰冷的現實卻像是一盆冷水,對著他迎頭怒澆了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