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感覺此時那個裝瘋賣傻的悅千塚比他正常時更可怕!
因為當一個人連自己最不齒的行為都做了,那還有什麼不能隱忍的?更何況,還是為了一個癡等了千年的女人。
“喂,你……恨他嗎?”
沉默許久,青年在臨走前,終於還是鬼使神差地問了出來。
這個他是誰?戰奇與她相處整整五百年,也許不是最關心她的朋友,卻也是最了解她的。
眼前的女子,經過突然的巨大變故,絕了七情六欲,斷了一切恩情,真正地實踐了那個“三劫七絕”的命格。
在洪荒,它們凶獸生來就是弱肉強食,不算痛苦,而這個女人卻從最單純的快樂,跨越到了最極致的悲哀,得到了再失去才是真正的痛。而它從未得到過,所以不能真正理解這種痛。
但是她那無波的眼神,讓他無端的不喜。
他認識的涼九歡就該是堅強的,而不這種要死不活的。
“恨,也是一種極致的愛嗎?”她望著他,“那麼我不恨。”
青年離開了,涼九歡沒有問他去了哪裏,可是她知道,他離開了。
因為這裏,沒有他想見的涼九歡。
走進房間門口,如往常一般,她身上的一身黑袍換成了一襲白衣,一頭白發換成一頭青絲,她抱著琴,一張冷漠地臉換成喜笑顏開,推開門朝著蓮子的內間開心地喊道:“美人師叔,歡歡回來了哦!”
她邁著歡快地步子,急著走進去,十分急切地想要看到裏麵的熟悉人兒。
“嘻嘻,他的皮膚真好……”
“那是,壞女人天天把最好吃的都悄悄給他,當然長得好了……”
兩聲頑劣的稚童音從裏麵傳來,涼九歡連忙蹙眉加步走進去,豁然看到兩個三歲左右的小男童爬到床上,伸著四隻小粉拳,對著躺在那裏的一個男人,不停地搗鼓著他的臉!
“你們在做什麼!”
看到這一幕,涼九歡手中的琴,頓時摔在地上,她霍然一怒,大喝一聲,袖子一揮,就一掌摔飛了這兩個男童。
“哇——壞女人吃人啦!”
“哇——壞女人吃人啦!”
兩個男童被她摔得又疼又怕,倒在地上頓時慘烈地大哭了起來。
涼九歡充耳未聞,隻是緊張地抱起床上的男人,溫柔地擦拭著他的臉。
男人垂散的長發竟是烏青碧色,宛如從天而落的煙雨瀑布,鬆鬆軟軟地滑落過肩頭,伏貼柔順地垂至纖腰之際。通身簡單的隻有發後的一根青竹枝,將一小束頭發鬆鬆垮垮地挽在腦後,故而正麵看去,能若隱若現地看出是一張溫婉似水的臉。
那肌膚是純粹的雪白,白中透出一絲蒼茫;那纖細如柳的眉,似訴不盡的溫柔;那不染而朱的薄唇,給純粹的雪白添了幾許生機。
男人周邊散發而出的清淡之氣,宛如吹散不盡的青霧繚繞,使得其格外像一浮停在碧江煙雨中的天青細舟。
遠遠看去,真真堪比一幅煙雨浩渺圖。
看到這裏,便是一幅再美不過的畫卷,可是……男人的一雙拒染紅塵的煙眸卻緊閉著,無論女人如何呼喊,他都像醒不來似得。
這男人的臉,分明與花事穀的花事了神君一模一樣,其容,清澈靈秀,溫婉似水。
“美人師叔,美人師叔……不疼哦不疼,都是他們不好,歡歡也不好,不該讓人打擾你休息……”涼九歡一遍又一遍地緊抱著他哭喊。
孩子的啼哭,再次刺激住了她,“你們!罪該萬死!”
涼九歡“噌”的一聲站起來,連帶桌子旁邊的一張銅鏡摔在了下麵。
忽然頭痛欲裂,深知是體內的另一個人快要奪回身體的掌控權,她雙手抱頭抽搐成團。
一個完整的銅鏡就那麼在她麵前,碎裂成了千萬片碎渣,也映出了她千萬張布滿了無數條雜亂無章的黑印惡臉。
左手顫抖著,對著碎鏡,慢慢靠近,左邊的整半張臉,那些黑印有的橫,有的豎,猶如妖冶乖戾的黑色枯藤,暴筋而出。
那天她醒來,是在魔絕魂棺中。
四周異常冰冷,卻冷不過她的麵容。
她起身無意間看到冰棺中映出的一張臉。
陌生的麵容,妖冶無雙,隻可惜盡半張的額畔,都烙刺了墨色的神魔怖印,像無數黑筋在臉上蠢蠢欲動,詭譎恐怖的魔氣從中散發而出。
一頭浸滿血味的白發,披在冰清玉潔的玉衣上,顯得愈發可笑。
她清楚地知道這張臉的主人,那麼冰清玉潔,如今卻因為自己而玷汙了。
“哈哈哈——啊——”
她的肉軀從魔絕魂棺中重生了,可是那又怎樣?到底隻是一個承裝殘魂的軀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