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點點頭:“孟德兄若不棄,咱們到外麵聊兩句。”
四個人出了廳堂,來到一處僻靜所在。荀攸回頭道:“孟德兄,大將軍一向對咱們言聽計從,但這件事之所以久久不能決,實在是有難言之隱。”
“願聞其詳。”曹操拱手道。
“大將軍與太後乃是同父異母之兄妹,而車騎將軍何苗與太後則是同母而異父。現今大將軍之父母已喪,而太後與何苗之母尚在。”荀攸捋捋剛蓄起來的胡須,“孟德兄你想一想,大將軍為政諸事皆逆於太後,而何苗行事則恭順太後。太後臨朝決斷,而兩個兄弟一逆一順。這樣持續下去,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大將軍位置不保!”曹操恍然大悟。
“豈止是位置不保?”蒯越冷笑道,“皇上已經十七歲了,親政之期漸近,若是大將軍事事有悖太後與皇帝,將來的日子更不好過。莫忘了孝武帝是怎麼對待他舅舅田蚡的!君王自有君王之道,莫看大將軍此刻呼風喚雨,恐怕也隻是曇花一現。”
曹操經他們點撥如同撥雲見日,強笑道:“那諸位有什麼辦法嗎?”田豐搖頭晃腦道:“簡簡單單的事情叫這幫人搞得複雜,隻要上書一份奏章,表露十常侍之罪,將他們繩之以法就行啦!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呢。”
“如此行事豈能將宦官誅絕?”曹操搖頭道。
豈知田豐反問道:“為什麼要誅絕呢?”
這一句話把曹操問住了:是啊,為什麼非要把宦官誅絕呢?袁紹的剛才那番話真的有道理嗎?
田豐冷笑道:“天下人行其事,而不問其何以行其事。他們剛才一直在提陳蕃、竇武那檔子事。那某倒想問問,竇憲、梁冀那幾檔子事又該算到誰頭上?矯枉過正啊……”
蒯越為人甚是小心:“孟德,咱們這些話你聽去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能講出去,是要犯眾怒的……”
“異度賢弟,你也忒多事。講出去又何妨?咱們該走了!”田豐歎息道。
“走?去哪兒?”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某回某的河北,你去你的荊州。”
蒯越一頓,隨即點頭道:“嗯,看來咱們是該走了。”
“兩位要走?”曹操更為詫異。
“不走等什麼?還沒兵戎相見就已經沸反盈天了,這等事情還有什麼機密可言?再這樣鬧下去,是要生出變故的!這何進胸無點墨處事懦弱,也絕非可保之人,即便做成此事,以後還不知會是怎樣呢!”田豐說罷也不待諸人答對,低頭而去。
“那……某也走了。這幾日與諸位兄弟相遇若風雲際會,他日有緣再得相見。”蒯越拱拱手也去了。
曹操眼瞅著這兩個精明之人拂袖而去,不禁悵然,心下唏噓不已。
今日一別,何時才能相見?
回頭確見荀攸插手而立臉上帶著笑,問道:“你不走嗎?”
荀攸微笑道:“田元皓與蒯異度都能想得通的道理,本初怎會想不通呢?”
“你的意思?”
“袁紹另有圖謀。”荀攸說罷轉身而去。
“什麼圖謀?”
“某現在還不清楚,但是這裏麵肯定有問題,說不定與他叔父袁隗有關。孟德兄,你有沒有想過,所有的宦官都被鏟除了,那何氏一家又豈能長久?不說了,某也得趕緊走了。”
“你還是要走呀。”
“某不是離京,是回家睡覺啊!睡上一兩個月,等風平浪靜再出來。袁紹要弄險了,他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保不齊樹下還有人‘思援弓擢而射之’。”荀攸邁出幾步突然又回頭道,“孟德兄不必慌張,你手裏有兵,大可以穩如泰山!”
雖然聽著這樣說,曹操很是覺得洛陽城又要鬧出一場大亂。
這次會晤一直進行到很晚,袁紹等人一直千萬百計給何進鼓氣,待諸人離開大將軍府已經過了亥時。崔鈞、王匡等人始終尾隨在袁紹身邊,暢想著肅清宦豎振興朝綱的未來。
曹操低頭勒著韁繩,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們後麵。行至街口處,待諸人紛紛告辭,他卻道:“本初,行此大事恐有危險。公路現在是虎賁中郎將,宿衛中宮,不能保護你,今晚某送你回府吧。”
袁紹感激地一笑:“孟德多慮了,憑某的本事還不至於讓一兩個尋常刺客得手。再說張讓等人肝膽俱裂,又怎麼敢造次?”
“你明知十常侍肝膽俱裂,為什麼還要把他們全都殺了?”
袁紹一揚馬鞭:“為了安某輩士人之……”
“本初兄,此處並無他人,你不必跟某冠冕堂皇的。夜靜更深,出爾之口,入某之耳,也就罷了。”
袁紹低頭不語,曹操也不好再問,兩個人各自沉默,信馬在黑黝黝的街上走著。這夜幕下的洛陽城是如此寂靜,也不曉得白天的熱鬧喧囂都躲到哪兒去了。此時此刻,一種莫名的恐怖縈繞在曹操腦海裏,似乎袁紹在醞釀著一場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