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島,西渚千島最強盛的大島。
黃昏的山崗上,一個紅衣人負手而立。
此人中年相貌,一縷山羊胡好似被油浸過,一對頗為淩厲的斜眉,雙目一凝之時,如兩道寒光斜刺雙鬢。
日暮的血陽,是一中最大最殷的時候,即便是一個萬千思緒的人,也容易被它奪走目光。血陽落入遠處黑山,被遮的那一瞬,紅光似乎折了過來,襯得紅衣人的雙唇竟有幾分腥烈。
倏忽間,風大了,大群的黑鴉飛過,山林中隱有狼嘯,震落了大片大片的枯葉,恰有一片不識趣地貼在紅衣人的臉上。
他的臉色慍了起來,雙腮凝得好似鐵塊,卻沒有拭開這一片枯葉。
“再昂揚的塵埃也是風的傀儡,這下該是誰的,便是誰的!”情景所觸,他的情緒激動起來,隨即腦中畫麵翻覆。
起初那是一個白衣少年和一匹無暇白馬,那馬上少年震鞭揚塵、如風騁懷,恩仇灑江,英姿染棲霞。
而片刻,畫麵急轉,白衣變作血衣,少年提著一口覆血大刀,嘴角噙著殘忍的快意,他的麵前一位長者四處摸爬,慌亂之間掉落了王冠。
那刀,呼呼嘯嘯,那血,煌煌耀耀,那喊叫,響徹棲霞大殿。
那一,黑鴉四起、犬吠整夜。
那一,鼠群囤血塊、狼群圍王都。
“十年了,你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
驀然間,紅衣人發現臉上的這枚枯葉,居然還牢牢貼著,風越來越大,鴉聲狼嘯愈發促烈,那風中似還夾雜著嗆鼻的血腥。
紅衣人突然滿目驚恐,他用力抓下臉上枯葉,立時攥為渣滓,隻是當他伸開手掌,渣滓居然帶著血、帶著皮。
他的臉上,那枯葉剛剛遮住的地方,現出五道深深的指印。
……
棲霞島的東方,大海的盡頭,是一片浩大的陸地。
乃是傳承千年的大雍帝國。
帝國的版圖上,一道巨大山脈為重要分界,名為煙雲山脈,像一把重劍從中豎躺在帝國大地上,大大改變了東西方的風土人情。
煙雲山脈西北、縱跨洛水,是八列國之一的洛國。
這日黃昏,洛國王城碧洛城的一處酒館,人聲鼎沸。
酒館名為三生酒館,在碧洛城頗有名氣,由來已久,仿佛碧洛城出現的那,這三生酒館就坐立在這裏。
“這大雍太平了一千多年,我等一輩子不過百年,偏偏就趕上了這亂世。若是年老趕上也就罷了,正值風華之年,人不能不信命啊!”
“賦詩你通不得韻,作畫你走不動墨,舞劍不過張牙舞爪,縱使生在太平盛世,你這風華之年不也和當下一樣,一個酒字而已罷了。”
“哈哈哈哈!”酒館之眾大笑起來。
“哼!你與我有何分別?亂世都是凡俗,太平也是落魄之人!”
“非也非也,亂之一字妙不可言,不止兵戈之亂、社稷之亂,亦是人心之亂、機緣之亂,更是規則之亂。亂,才代表更多的可能性。”
“屁!我算明白了,下至此,都是你們這些無能之輩卻想一飛衝給亂攪和的!都是庸才,以亂慰己!”
剛剛還氣定神閑之人,聞言忽然怒起,一個酒碗砸在那人桌上,“你這終日醉漢,有何資格妄談奇庸!”
被砸之人立時站起,雙拳一攥就要衝前,但片刻之間,這人又強行壓住了怒意,慢慢坐了下來,與此同時,對麵之人也緘口不語了。
“古道怒馬,可是這位客官點的?”
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男子,臂攬一個托盤,上立一個青壺。
男子一身青衣,土木形骸,身材修長,他的目光很是恍惘,混沌難測,讓人不敢冒犯。更何況鬥毆是三生酒館的禁忌,很多年前的先例至今讓人不寒而栗。
“是是!”那人趕忙點頭,“勞煩掌櫃了。”
這時,窗外傳來兵甲之聲,兩列重甲兵隊貫過長街。
“北炎屯兵雲亭二十萬,洛國靖邊責任重大,以二位見識大可入兵籍,亂世之中做個封疆大吏,豈不甚好?”
“是是!”二人同時點頭。
三生酒館的規矩,亥時一到即刻打烊。
這酒館的掌櫃,名為古揚,他已在三生酒館做了十年掌櫃,是最久的一個。
午夜,古揚緩緩走到桌前,把酒壇、酒碗收拾下去,又仔細擦拭了桌子。隨後他關上了門窗,把三盆紫瑤堇從窗台上拿了下來。
白蠟燃盡,古揚點起三根足有手腕粗的紅色大蠟燭,它們等距排在古揚麵前的桌子上,像祭拜的高香。
古揚正對門坐著,左手成拳,拳心向上,右手作掌,包住左拳,安放在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