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跪在喬森的屍體麵前,閉上眼睛,一道淚痕悄無聲息地沿著臉頰向下拓出自己的足跡。
他在輕風村已經欠下太多,卻還對這裏的人們隱瞞著自己的真實來曆。
他自覺如同一頭流浪的惡魔,為了享受善良旅人們的恩惠,變化容貌潛伏在他們之中。他自慚形穢,卻又不敢表露身份;他想要一走了之,卻又貪戀營火的溫暖。
自責、悔恨與羞愧在伊恩的心中積鬱,他隻覺得悶惡異常,直逼得人想要大聲嚎啕,抑或俯身懺悔,但他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遠處的獵人巴看得真切,知道喬森多半已死,心急如焚。他再次急切地吹響哨子,但他的哨聲依舊孤獨地回蕩在空氣中。
噬魂犬對喬森的死似乎很是滿意,而那些蘑菇賊此時正紛紛從高台和屋頂上跳下來,一步步靠近伊恩。它們的眼裏泛著淡淡的紅光,牙齒哢哢作響,全然已不是過去人類熟識的模樣。僅僅以剛才擲矛殺人這種攻擊性的舉動來說,早就超過了人類對小型精怪的定義。
變異的傘菌精怪們一開始慢慢地包圍過來,沒多久就逐漸加快腳步,開始急切地朝伊恩靠近,仿佛無法再抑製自己嗜血殺戮的衝動。在距離伊恩五十步左右時,他們突然一窩蜂衝向伊恩。屋頂上的獵人巴快速射出幾箭,幾隻蘑菇賊應聲倒地,但更多的蘑菇賊不管不顧地踏著同伴的身體衝向伊恩,仿佛連原本就少得可憐的理智都已經喪失。
“駕!駕!”幾聲呼喝,伴隨著隆隆的馬蹄聲,一隊人類騎兵從伊恩背後趕上來。
他們在村子的土路上揚起巨大的煙塵,來勢洶洶的衝鋒震懾住了蘑菇賊的行動。在它們做出反應之前,就已經有五六隻被騎兵們的衝鋒掠殺。帶隊的一名騎兵並沒有立刻殺入戰陣,而是勒住馬韁,停在伊恩身邊。
他俯身大喊:“伊恩?伊恩!還活著嗎?”
伊恩好像神不守舍,懵懵懂懂的樣子。他在朦朧中聽見呼喊聲,緩緩抬頭,看見馬背上全副武裝的騎兵長著一張熟悉的臉:希德。
希德的聲音穿透了朦朧的遮罩,也把殘酷的現實又帶回到伊恩的身邊。少年的眼神慢慢清晰起來,他衝希德點點頭,表示自己沒事。周圍的腳步聲、戰馬嘶鳴聲、刀劍砍入蘑菇賊身體時那特有的悶響聲……都一股腦重新衝進伊恩的耳朵裏。
“你怎麼來了?”伊恩小心翼翼地擺正喬森的左手,仿佛他還活著似的。
“火不是你放的?”希德一愣,隨即問道,“這裏什麼情況?”他看著麵前的屍體,又看看周圍的蘑菇賊和他叫不出名字的黑色魔獸,皺了皺眉。
“村長死了,這是長老喬森,剛才為了保護我,也死了。聯係不上其他守夜人和獵人。”伊恩麵無表情,機械地回答道,隨後又指了指遠處的屋頂,“有個獵人在屋頂上。”
希德眯了眯眼,又向周圍看去,然後說道:“我還沒見過這麼凶的蘑菇賊呢!”
透過塵埃,他看見騎兵們正在與蘑菇賊殊死搏鬥著,這些蘑菇賊仿佛不要命似的,瘋狂地攻擊著他們和馬匹。與其說它們絲毫不畏懼鋒利的劍刃和戰馬的蹬踏,倒不如說它們無視了死亡,根本沒有最起碼的求生欲望。
“當心點,長老說過它們不太對勁。”伊恩想起喬森的提醒。
“看出來了。”希德瞥了眼伊恩手裏的短劍,“保護好你自己。”說著,他一蹬馬刺,催馬殺進亂戰之中。伊恩握著短劍,擺起架勢,緊張地注視著周圍。他發現有不少蘑菇賊正在爬上獵人巴所在的屋頂,巴則在輾轉騰挪的空隙裏抽箭射殺,連佩刀也用上了,眼看已經捉襟見肘。
伊恩咬咬牙,握著劍想過去幫忙,卻被兩隻蘑菇賊從斜刺裏竄出來攔住去路。
“讓開,”少年舉劍在身前,說道。
蘑菇賊並沒有反應。
“讓開!”少年大喊,似乎想用聲勢喝退魔獸。
兩隻蘑菇賊卻隻是停留了片刻,便一先一後朝伊恩撲來。
伊恩並不會劍術,隻能依著記憶中紮克和他見過的其他軍士們戰鬥揮劍的姿態,向他左前方的一隻蘑菇賊笨拙而盡力一劍直劈過去。這蘑菇賊手上沒有任何武器,竟也瘋狂地徒手朝他撲來。哢嚓一聲,被用力過猛的伊恩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深綠色泛著微光的魔獸體液噴濺而出,粘在伊恩的臉上和手上。他驚訝地發現,它們的體液竟沒有溫度,與這永夜月的大地一樣冰冷。
少年的雙手不住顫抖,耳邊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擂鼓般激烈地轟鳴著。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大口喘息,仿佛那一劍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
不敢停手,他猛吸一口氣,起身又握劍向右側橫揮過去。另一隻蘑菇賊手中拿著一柄短矛,咿呀大叫著,對於伊恩橫切來的劍刃居然不閃不避,用力將短矛直刺向伊恩。伊恩的劍劃過蘑菇賊的胸前,但自己的右肩幾乎同時感受到了鑽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