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戴著紫色的冠冕,矗立在布拉赫納宮前,她眺望著皇帝隊伍金銀璀璨的徽標和旗旄,帶著數不清的俘虜、戰利品,蜿蜒穿過薩拉布瑞亞青黑色的森林和郊外密集的集鎮而歸。
“大蠻子,回來了啊”
夕陽中,走到宮殿裏來的高文,第一個抱住迎麵而來的妻子,“軍隊交給我的副將去了。”
二人接著發覺,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布拉赫納宮的聖母修道院當中,那個存放聖母麵紗的園亭還在那裏,比起來更加布滿了青色的藤蔓,閃著一點點金色的陽光,就像是鑲嵌畫般。
高文和安娜不知不覺地走入其中,看著中央懸空的井。
安娜忽然眼淚流了下來,她當然知道到了什麼樣的時辰,所以她以參加凱旋式的名義,將皇帝所有的子女都召喚了過來。
二十七年前,正是在這個亭子當中,她想都沒有想到,會和眼前的這個人相遇,那時候他還滿臉肮髒的胡須,穿著個突厥蠻族的長袍,但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卻讓她從此移不開目光。
接著正在落淚的安娜忽然被架起來高文像個舉著羊羔的牧人,再度把依然嬌的巴塞麗薩給高高舉了起來,哈哈笑著,雖然頭發和胡須多了些許雪白,但那雙眼睛還是那樣的湛藍,一切宛如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刻,她和這個瓦良格蠻子初遇的時光。
“記住,好好照顧我們的子女,我先去火獄征拓。”高文仰視著安娜,爽朗地繼續笑著,就像個要楊帆出征的海盜那樣。
被舉得高高的安娜,則痛快地哭泣出來,她皺著眉梢,齜著的虎牙,淚水宛如珍珠般滴落
當晚的新大宮內舉辦的盛大的宴會,皇帝端著盛滿冰石榴汁的杯盅,據還難得地混入了些酒精,在番紅花宮裏和諸位臣僚彙聚一堂,慶祝在西西裏的勝利,這夜皇帝的心情特別開朗,話也比昔日要多,他和立功的將軍們幹杯,和因勇敢而獲得赴宴資格的軍士們幹杯,他還遇到了曾和他一起出征信德吃石龍子的馬托,馬托現在已在戰爭裏獲得了價值八萬帝國新金幣的戰利品,他雖然沒有德西烏斯將軍那般有錢有權,但他已準備全家移民到澤拉港,去當那裏的土豪。
“我早過,能吃得石龍子,早晚會功成名就的。”皇帝扶著馬托的肩膀道。
而後皇帝和妻子,又上前與達爾馬提亞監察官達克康尼努斯碰杯,皇帝明確告訴對方,“西西裏滅亡後,威尼斯也無需留下,原本朕準備帶軍隊去羅馬城的(徹底彈壓住式微的教廷),但轉念想還不是時候,將來就交給赫利斯托弗去做好了。達克康尼努斯,而隨後在亞得裏亞海對威尼斯的種種軍事、外交行動就全權交於你負責了。”
“完全沒有問題陛下,我為這次的舉旗征伐已整整籌措了十年光陰。”達克康尼努斯臉上全是麻木而深刻的表情,啜飲了口清水回答。
接下來,皇帝又和喬瓦尼、米哈伊爾、木紮非阿丁、安德奧達特、馬克亞尼阿斯等心腹大臣碰杯,他和安娜接著又來到了布雷努斯夫婦和卡林西亞紫衣夫人英格麗娜的身旁。
高文特意帶著歉意看著英格麗娜,“我這一生,最感到愧疚的還是你。”
英格麗娜還沒回答,奴仆們便打開了迎賓的鑄銅大門,前任新尼西亞總督官科索斯風塵仆仆走進來,直驅陛下的所在地,嘴裏還不斷抱歉著,我還是遲到了。
“唐皇帝李暉已經駕崩了。”當皇帝聽到科索斯從遙遠東方帶來的消息後,心情沉重地對筵席上所有賓客如此宣布道,人們頓時唏噓起來,海倫娜、赫利斯托弗、圖裏維努斯等子女都起身,向皇帝表示哀傷,因為他失去了位能並肩主宰這個世界和平的“東方友人”。
皇帝的手握著杯腳慢慢旋轉著,沉吟了數刻,而後宮廷內的機械鍾咚咚咚鳴響起來,回蕩在整個殿堂之內,樂師們換上了哀婉的音樂,但皇帝卻大聲阻止了他們,“英雄焉有不死之時?讓繼續活著的人快樂下去吧!”
人們聽到了皇帝的命令,包括他的子女在內,便又開始有節製地歡樂起來,海倫娜特意來到了馬克亞尼阿斯的麵前,“我的警備騎士祝賀你,你和帝國高門的女子結婚了,送給你可愛明媚妻子的禮物,我已委托仆人送至你母親的阿加侖宮了。”
“謝謝公主殿下,您總是這麼仁慈。”馬克亞尼阿斯表情複雜但彬彬有禮地回答。
“妹妹,看看我吧,我馬上就要以卡林西亞親王的身份作為父親先鋒出征了!”那邊披著威武戎衣的卡勒阿迪歐斯則對著海倫娜嚷嚷起來。
角落裏,隻有聰敏的寡婦望著默默在人群裏端著杯盅的高文,她預感到了什麼,頹然坐在牆壁邊的象牙圈椅上,偷偷擦起淚來。
赫托米婭和溫若明娜則離開了宴會,她倆在執掌燭火的奴仆引導下,靜靜穿過滿是柱子的回廊,準備去自己的辦公書齋緊急撰寫給君士坦丁堡高唐使館的哀悼文書,因為對方沒有科索斯總督官的速度快,報喪的使節尚在路上。
“陛下送過來的。”一會兒後,坐定下來提著蘆管筆的溫若明娜接過了宮廷使女送來的鉛封文書,接著她將其拆開,以為是巴塞琉斯和巴塞麗薩在文書裏提醒她要注意什麼措辭。
但慢慢的,溫若明娜觀看其上的文字後,驚恐而不安地抖動起來,筆尖的墨水滴滴落下。
感到奇怪的赫托米婭湊過來,很快臉色也蒼白起來,這封加蓋著二位共治皇帝印章的文書,居然是“帝國巴塞琉斯陛下晏駕的告哀文書”。
誰會在活著的時候,提前宣發這樣的文書,這讓二位宮廷禦墨官都愣在了原地,良久不發一語。
這時宮廷內的機械鍾又一個接著一個響動起來,從遠而近,像是人的腳步聲那般
宴會結束後,獅子廳寢宮裏的一個房間內,懸著麵能透過燈火的細布,高文和安娜並肩坐著,西北角裏坐著三個自唐而來的樂師,一個笛手,一個鼓手,一個則是琵琶師,細布後同樣是兩位自唐而來的傀儡師,他們要為巴塞琉斯和巴塞麗薩表演各種風靡唐土的劇目,“唐皮影戲”在最近極受帝國民眾的歡迎,很多人會走十多古裏的路,去皇都郊區的“宋城”裏叫“瓦肆”的地方去看戲,當然帝國二位皇帝完全不需要這樣,他們有專門的房間和人提供這樣的娛樂服務。
高文和安娜懷裏各抱著一個孫輩,其餘的孫子孫女兒穿著華麗可愛的衣服,在很大的地毯上蹣跚著玩耍著,一名通譯站在座位邊提供講解,但安娜卻阻止了他,“我和巴塞琉斯看著就行,不需要你的聲音來打擾了。”
伴奏的音樂響了起來,傀儡師隱藏在高處,他們的手裏提著數股線,牽引著影布後的兩個用浸油彩繪駱駝皮做成的人,飛也般動來動去,很快幾位孩子都停止玩耍,盯住了影布,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而高文也饒有興趣地看著,慢慢地他感到了困意,眼皮漸漸垂下,他最後摁住了安娜的手,低聲對她,“感謝你多給了我十年的時光,讓我能夠看到子孫們的出生和長大。”
安娜平靜地反手握住了丈夫的胳膊,就這樣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直到皮影戲的結束
皇帝的靈柩擺放在聖使徒修道院旁側新完工的“榮軍院”當中,當他的遺體自新大宮裏運出來後,有十五萬的市民和軍人參加了他的葬儀,而這時來自東方唐帝國的報喪使者也到了,人們普遍感到不可思議:東西方兩位皇帝晏駕的日期,簡直就像是商量好的那樣接近,莫不是冥冥中上主自有安排。
夜沉沉,皇帝的靈柩擺在了被柱子圈定的榮軍院殿堂當中,在外牆庭院裏三百名追隨皇帝戎馬一生的老兵,自帝國各個方向趕來,義務為陛下守著靈柩,等待下葬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