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權,地上皇權——一個解不開的曆史死結
在生產力十分落後的中國封建社會,被壓迫與被剝削的廣大貧苦農民在試圖推翻而還沒有足夠力量推翻他們頭上的統治者時,往往采取一種神秘的形式。在太平國革命的初期,為了爭取群眾的支持,洪秀全等也因襲了這種形式。洪秀全自稱上過高,全知全能的皇上帝曾賜給他寶劍、金璽,命他下凡做“真命子,斬邪留正”。這樣,洪秀全就把自己變成了“神”,成為父上帝的次子、兄耶穌的胞弟、奉承運的人間君主。而中國封建君主製的核心是“朕即國家”,定下於一尊。洪秀全自登上王寶座之後,便始終以“朕”自稱,並反複強調“****嚴肅地,咫尺凜威,生殺由子,諸官莫得違”,同時大搞家下,封立幼主洪貴福為萬歲。在洪秀全把自己神化為上帝次子之後,楊秀清、蕭朝貴亦分別假托父上帝與兄耶穌附體傳言。這樣,在人間上,太平國內部便有兩套相互衝突的權力係統。在人間,洪秀全是太平軍的最高統帥、太平國的君主王,洪與楊、蕭是君臣關係;但在上帝教中,洪與楊、蕭之間又由君與臣變為子與父和弟與兄的關係,即貴為王的洪秀全亦須服從代父、兄傳言的楊、蕭之命。於是,宗教上的父子兄弟與政治上的君臣上下,神權與君權之間,權力交叉,尊卑顛倒,形成太平國********體製中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這種神權與皇權的矛盾交叉,既是楊秀清謀奪之結果,又為其進一步專擅並最終欲取洪秀全而代之創造了條件。
建都京以前,東王楊秀清尚能維護王洪秀全的權威,但此後楊秀清漸以父自居,獨斷專行,時時覬覦皇權的寶座。洪秀全要“奄有四海,撫綏萬方”,楊秀清則提出“四海之內有東王”;洪秀全要“下萬國朕無二”,楊秀清部署的門聯上則公然書寫“參拜父永為我父,護衛東王早作人王”。楊秀清“威風張揚,不知自忌”,最後發展到杖責王,逼封萬歲,結果洪、楊之間,皇權與神權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無法調和,一場慘痛的京內訌便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京事變之後,皇權和神權雖然在表麵上得到了統一,但上帝“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話已在太平軍中徹底動搖了。同時,由於洪秀全不理朝政,仍以教主自居,故皇權亦日趨衰微。先是,翼王石達開回京輔政,洪秀全見其眾望所歸,擔心大權再次旁落,於是“主是朕做,軍師亦是朕做”,並封其胞兄洪仁發為安王、洪仁達為福王,用以牽製翼王,且有謀害之意。結果石達開不想作楊秀清第二,憤而離京出走。石達開的遠征不歸,雖然避免了京的第二次流血,但他率領十餘萬精銳之師走上分裂的征途,極大地削弱了太平國的力量。到國後期,京中政事,洪秀全俱交其兄洪仁達處理;太平軍內部“顧己不顧人,顧私不顧公”的現象日趨嚴重,甚至“私鐫印信”,“私給官憑”,“私與官職”。洪秀全疑懼李秀成等後起之王尾大不掉,又眾建諸王以分其權,結果濫封王爵之後,形成更多擁兵自重、割據一方的山頭勢力,以至出現王不能控製主將、主將不能指揮軍旅的嚴重局麵。
地上國,封建體製——產生腐敗的溫床和土壤
洪秀全所創建的上帝教與基督教和中國某些傳統宗教不同的是,它不光滿足於死後升入堂的慰藉,而且要在人間建立“堂”。國的領袖們亦以此相號召,如洪秀全在永安突圍前,詔曰:“同心放膽同殺妖,金寶包袱在所緩。脫盡凡情頂高,金磚金屋光煥煥。高享福極威風,最最卑盡綢緞。男著龍袍女插花,各作忠臣勞馬汗。”東王楊秀清亦言:待到堂,“出則服禦顯揚,侍從羅列,乃馬者有人,打扇者有人,前呼後擁,威風排場,可謂蓋世。”許多參加金田起義的上帝會會眾就是抱著當“將軍”、作“夫人”的目的而來的。所以建都京後,“無功不受祿,有功受到足,落力理事,後來享大福”的思想首先在太平國高級領導層中泛濫開來。
一切社會變遷和政治變更的終極原因,均取決於時代的經濟,而任何經濟製度又都有它相應的上層建築。在地主經濟和農經濟占統治地位的十九世紀中葉,以推翻****腐朽的晚清王朝為己任的太平國運動,並沒有創造出“新社會的物質條件,所以任何強大的思想或意誌力量都不能使他們擺脫這個命運”,即洪秀全所建立的太平國政權,不可能擺脫傳統封建皇權體製的窠臼。早在永安時,太平國的封王建製便已呈封建政權的雛形;建都京後,其內部的等級愈加森嚴,尊卑愈加分明。從官製上看,自王洪秀全到基層兩司馬,其間分為16個等級,無論朝儀、稱謂、冠服、旗幟、儀仗、文體,無不“貴賤宜分上下,製度必判尊卑”。森嚴的等級製與“朕即下”的皇權製度,既是封建****政體的基本結構,又是太平國培植腐敗的溫床和土壤。進入南京城後,洪秀全把一國之事交給楊秀清,自己則深居宮中。前方將士浴血奮戰,夫妻不能相聚,他卻擁有88個妻子,縱情享樂。史載,王府四周“幾及十裏”,建築宏偉,“雕琢工麗,飾以黃金,繪以五彩,庭柱用朱漆雕龍,鴟吻用鎏金,門窗用綢緞裱糊,牆壁用泥金彩畫,取大理石鋪地”,光耀射目。而楊秀清的東王府亦周圍六七裏,“窮極工巧,以耀同儔”。在洪、楊等人影響和“堂”享樂思想的驅動下,太平軍諸王及其將領們也都大興土木,上自武漢,下至蘇杭,王府宮殿,相望道次。這種驕奢淫逸的腐朽生活,連李鴻章等人都不禁感歎道:“然奢縱不倫至於此極,似古之叛逆亦未必盡如是也!”諸王奢糜如此,軍中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