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卑微的我(1 / 3)

那一日,氣倒還勉強稱得上是“晴朗”,厚實的雲層將陽光完全擋住,立於陰影中的城市略微顯得有些逼仄。一種山雨欲來的氛圍在這座古老的城市裏蔓延,行人照例來來往往,車水馬龍,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幅沒睡醒但是強行被鬧鍾催醒後的呆滯——或許還有幾分怒氣。

現在是早上七點零三分,上班族和學生黨們在一中最痛恨的時間段,沒有之一。將醒未醒,靈魂深處還在睡眠,而“工作”和“上學”這兩個魔頭卻硬拖著你的肉體把你從被窩裏拽出來,如僵屍般在大街上行走,以產生一種近乎撕裂的痛苦。

17歲的尹承一今也和芸芸眾生一樣行走在上學的路上。他覺得自己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家離學校比較近,可以步行去學校,順便呼吸一下相對新鮮的空氣……如果他住在城北,就不得不在六點二十分準時起床,頂著強烈的困意去和將近幾千人擠同一班地鐵。眾所周知,早高峰時候杭州的地鐵簡直和沙丁魚罐頭沒什麼區別,1號線內部的人口密度甚至能比肩春運時的火車,你要是長得稍微矮一點擠在人堆裏容易缺氧……

在三年的高中生涯中,同樣的路線已經走了不知多少遍。校區對麵的高樓上麵立著一塊巨幅立體廣告屏,正在一如既往地播放著“征兵”廣告——隻見一名戴著半覆蓋式麵具、身著黑色凱夫拉防衝擊衣的少年以一個“擁抱太陽”的姿勢大開雙臂,雙拳緊握,做吟誦狀,周邊浮現著點點火焰,將整片巨幕的色調染成了晚霞一般的大紅色。

少年頭頂上還寫著一行鏗鏘有力的文字——“少年有為,報效祖國,火拳等待你的加入”。

巨幅屏幕的體積、朝向都很有講究,它正對著仕月中學的校區教學樓,仿佛就是要將熒幕上的內容直接摔到學生們臉上一樣。

要是擱在0年前,哪個地方的宣傳部門敢把征兵廣告做成這幅樣子,估計會被上層領導直接請去喝茶……因為個人英雄主義是軍隊中最不該出現的東西,而這張海報中,強烈的“個性”呼之欲出,卻忽視了“團結”和“紀律”該有的位置。

然而在0年後的今,這張海報顯得稀疏平常,不會引起任何人的不滿。早已經看慣它的尹承一甚至都沒把注意力放在上麵,拐了個彎,徑直朝教學樓走去。

“唉……”他歎了口氣,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

果然,她一如既往地沒有回,那句“晚安”之後就沒別的東西了,好在自己也一如既往地沒有期待。

他自欺欺人的想道,視線卻不自覺地在屏幕上滑動,又看了一遍昨晚的對話記錄。

————

她的微信ID叫做“燕子南飛”,來也怪,簡簡單單四個漢字,沒有任何修飾的成分,卻有一種莫名的美感撲麵而來。

光是看這四個字,柳新燕身著一襲黑色禮服,在迎新晚會時演奏提琴的樣子就在尹承一腦海中自然地浮現出來。那時的她雙眸微張,身體微微前傾,以希臘雕塑一般美好的姿勢坐在舞台唯一張高背椅上,葳蕤的燈光下她輕輕拉動琴弦,不斷流出美妙的音符,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塊黑色的冰。

相比之下,自己的ID“馬跑亂林”簡直就是個渣啊。

……

馬跑亂林:“在嗎?”

這樣直男式的開口方式讓尹承一自己也很難受,但以他的智商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話題了,每次想和她聊就是這兩個字……弄得自己像查戶口一樣。

十五分鍾後,燕子南飛回了一句:“嗯呢。”

很簡單的兩個字,甚至都沒有她的頭像長,讓尹承一在欣喜之餘又有點失望。欣喜是因為她總算還願意搭理自己一下,失望則是因為……即便憑他那幾乎為零的社交經驗,也能判斷出柳新燕是在敷衍自己,而且絲毫不打算掩飾她的敷衍。

他不願意立刻回消息,因為這樣顯得好像他一直守在手機麵前等似的,那就太卑微了……於是尹承一就在手機屏幕前抓耳撓腮了三分鍾,掐著表走完三分鍾後,他又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對了,你物理考的怎麼樣?”

七分鍾後,她回了一句,“不怎麼樣,還行吧。”

他很識趣地沒有追問“還行到底是幾分”這種降智問題。

這一次他決心要忍耐一段時間再回她,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在無足輕重的“尊嚴”問題上扳回一城似的。於是尹承一打開網頁,輸入了一個專門用來瀏覽“超警”新聞的網站,粗略看了一下今有什麼報道。

十分鍾過去,他覺得差不多了,時機已到!

馬跑亂林再度輸入一行對仗的文字——“杜鵑不鳴,如之奈何?”

來了來了,這是自己準備了很久的拿手好戲!尹承一有些暗自竊喜地想道。他本來特地去網上查了一則RB戰國時代的逸聞,想要在“輕鬆”的談話氛圍中用出來,然後以此作為切入點,順勢科普一番RB的曆史,讓柳新燕覺得自己是個“學識淵博”的人。盡管現在的談話氛圍也算不上多輕鬆……但他腦子一熱就把這行字發出去了,隻好硬著頭皮將這個典故打完,並期待它發揮出應有的效果。

“你懂的東西好多啊~~~”

他隻想看到柳新燕這樣評價一句,真的,隻要這麼一句就夠了。

這是個不長不短的故事,但由於緊張,尹承一連著打錯了好幾個字,將近花了七分鍾才把整段故事打完。然而他沒有立刻發出去,而是自己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確保語句通順,邏輯上沒有問題。

畢竟是要樹立一個“學識淵博”的人設嘛,有錯怎麼行?

然而還不等他把這段精心包裹的故事發出去,燕子南飛又話了。

“剛剛練完琴,我要休息了,晚安。”

很短一行字,她也沒問前麵那一行“杜鵑不鳴,如之奈何”是什麼意思,像是對此完全不感興趣。於是這一行不知所謂的字就像一個深入敵後的斥候那樣孤零零地存在著,與它配套的大部隊被卡在嗓子眼兒裏出不來了,它一個人突兀地霸拒著空蕩蕩的屏幕,顯得尷尬而又進退兩難。

尹承一頓時興致大減,悻悻地刪掉了自己好不容易寫完的故事,也跟著回了她一句“晚安好夢”。

然後他又打開音樂軟件,照例從裏麵拖出來一首歌分享給她,她照例沒有再話。

這就是昨晚的全部聊記錄了,甚至都不需要滑動屏幕,因為內容實在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