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當心腳下,殿下……”
遠遠又聞聲,我舉目望去,便見昭陽站在樹杈,扶著樹幹,細白的胳膊向著橘子探去。
“別……吵……快,摘上了……”她吃力的踮著腳,再拉長身子,指尖總算觸到枝葉間那顆孤零零的橘子。
她好像,總喜歡給自己找些事來做……
“馬上,就好……”
她眼裏隻有橘子,宮人眼裏隻有她,緊張著隨著她踮起了腳。
這一幕莫名的好笑,眼見她摸到果子,我飛身躍起搶先摘了去。
昭陽站在枝頭晃了晃,險而又險的抱住樹幹,俯視著地上的我,“公孫奕,你搶我橘子!”
我挑起眉揚了揚,她癟了癟嘴順著樹幹下地,紅裙粘了些許樹皮。
她拍了拍,攤開手道:“給我。”
不知怎麼的,她模樣憨態可掬,禁不住叫我年少活潑的性子活絡過來。
我不疾不徐剝開果皮,在昭陽不斷睜大的眼裏,送了瓣果肉到嘴裏。
酸!
我稍稍蹙眉,故作鎮靜放在她手裏,“試了沒毒,你能放心吃了。”
“誰說我要吃!”昭陽鼓著腮幫一臉怨氣。
“相國大人,殿下與太子殿下打賭輸了得摘下這顆橘子。”此時一旁老嬤子解釋道,我瞧著那剝開皮的橘子有些無所適從。
“這可好。”昭陽垂頭喪氣,我想為她撫平下撇的眉梢,她已露齒而笑,“公孫奕,你得給本公主賠罪,否則,我把你交給太子哥哥。”
這丫頭,我說什麼好?
從前我深諳百姓水深火熱,當中書省的奏折一封封落在我手中,我方知國之將死,如今不過困獸之鬥。
“陛下,臣鬥膽諫言,洪澇不止萬民不安,長此以往江山勢必形如枯朽,臣望陛下……”
未央宮中,我俯身站在崇明皇跟前。還不等我說完,崇明皇截了去,“這事便交由愛卿,朕乏了,退下吧。”
一句乏了,他連治國之策不聞不問。
“什麼東西!”歸府的我怒不可遏,狠狠砸了燭台。
崇明帝醉臥美人膝,可想的多少人饑不擇食,就京城腳下竟發生吃糠噎死的悲劇。我半晌走遍了戶部,禮部,兩府官僚搪塞之詞無非是國庫空虛,明哲保身。
“大人,恕奴才直言。大人心懷天下,博學多識,意欲為百姓解憂,必先掌權在握。”
朱戟一語驚醒夢中人,右丞相成日周轉崇明帝身側阿諛奉承,我雖掌三省六部不過虛名。與其紙上談兵,不如竭力而行!
“朱戟,府中值錢的細軟全賣了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恒古不變之理,朝中多是酒囊飯袋,給些好處便搖尾乞憐。
“這雲紋鎖就不必變賣了。”我從朱戟收拾的包袱裏抽出一隻鎖,鎖是純金鍛造,紋絡細致,拇指大小略顯秀氣。
這東西給昭陽,她約莫會喜歡。
“大人,可有喜事?”
朱戟目光帶著深意,我才發覺笑了。
“多嘴。”
我板起麵孔,雲紋鎖藏入懷中,貼著心口。
“昭陽。”
喃喃念著她名號,昭陽……昭陽,她真真如朝陽般,一顰一笑如撥雲見日驅散陰霾。
然而,她是崇明帝的女兒。
一晃多日,我時常親自登門拜訪朝中顯貴。
昏君之下多奸臣,我從朱戟口中聽聞,朝堂之上原是有幾位清廉賢臣,隻可惜,君王不理朝政,紛紛請歸鄉野了。
我自詡非賢,也未妄想過受崇明帝賞識,身在其位為其事,做到該做的本分。
一來二去,確是處理兩樁棘手的事。
一是荊門水患,二是東郊悍匪。
不過舉手之勞,誰知百姓感恩於心,竟是聯名上書請願,請崇明帝任用賢臣。折子終是落到我手中,崇明帝日日荒誕,我已於禦書房批閱奏章數月。
“這是什麼?”
不知何時,昭陽腳步如貓站在我身後。
我回頭溫溫一笑,順手丟在桌案一頭,“沒什麼,昭陽你怎麼來了?”
“閑得。”昭陽盤膝而坐,盛夏青衣稱著她嬌嫩的麵容愈發清新怡人。
她並未察覺我在看她,撥弄著奏折道:“公孫奕,你可真奇怪,你口口聲聲喚本公主名號,就不怕本公主生氣?”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嗅著她身上淡然的香,眼裏釀著愁苦。
如若她是平凡人家的女子多好,隻喚昭陽,而非帝王千金。
“說的也是。”她咧了咧嘴,裝模怪樣道:“你是沒見著宮娥嬤嬤,一個個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短,當我是三歲稚童般護著,煩都快煩死了。”
“你來我這避難?”
“嘻嘻,你要是願意讓我避,我每日來這禦書房陪你。”她貝齒如編笑著,案頭熏香氤氳,嬌俏模樣不真不切。
我不知如何作答,翻開奏折,情緒複雜而糾結。
時常我會去見阿姐,也時常駐步宮中尋覓她身影,歲月荏苒,她仿佛占據了我所有心神。
“大人,護國公造訪。”
護國公的大名,我早有耳聞。崇明帝不早朝,官僚之間碰麵次數屈指可數,而護國公年事已高,直至我敘職相國半載也未曾見過。
“請至廳堂。”我左右思量,還是相迎妥當。
護國公乃是兩朝元勳德高望重,能封後加爵至今,勢力不容小覷。
一無背景二無實權,我在朝中結交的不過泛泛之輩,侯爵一脈沒必要深交。
白善堂花甲之年,兩鬢花白,坐在椅子雙眼精光爍爍,不難猜測健朗之時必是叱吒風雲人物。
“臣公孫奕見過國公大人,不知國公大人為何深夜到來?”我淡淡掃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言語。
白善堂陰冷一笑,“看來公孫小弟是不待見老朽?”
不怪他這麼問,或許旁人見他多半會喜不自勝,我過於冷淡。
“國公大人身份顯赫微臣哪有不待見之理,國公大人蒞臨寒舍,蓬蓽生輝。”奉承話,我會的也不少。
“好,蓬蓽生輝。”護國公索然無味的拍了下腿,“老朽這人不喜歡文人那一套,你我都是明白人,當今朝堂內憂外患,老祖宗打下的江山,危在旦夕啊!”
我稍稍一怔,看不出這白善堂還是個心係天下之人!
“微臣竭力勸陛下收心,成果微乎其微。”我也是無奈,崇明帝不折不扣的爛泥扶不上牆。
晉朝百年前那也是威震四海的盛世王朝,自王位世襲到崇明帝手中已虛有其表敗絮其中。
“哼,哪是微乎其微,怕是充耳不聞吧!”白善堂一語點破,倚著靠背道:“老朽往白了跟你說,擇明君而立是遲早的事,這些日子,老朽瞧你是根好苗子,就不知有沒有魄力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