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與往年一樣,她早早地做好了月餅,準備了糕點茶果,為兩家的中秋酒宴打點好一切。
可是父親卻告訴她,顧家人不能跟他們一起過節了。
江河川還跟她說了,顧家姐弟今晚在江月樓設了局,他們得去晉王府赴宴,這邊得讓他們父女幫忙盯著。
父親叮囑了,這關乎顧君桓的仕途,是很重要的一節,她自然不敢馬虎。稍晚時,江河川在樓下應酬別的貴客,她格外留意著三樓最大的雅間。
進深夜時,她聽樓下聲音漸漸疏散,是客人們陸續畢宴離去了,後來那個雅間裏的斛籌交錯聲也停息。她走出琴閣,看著一個穿二品官服的人醉得不省人事,其他官員與他作別,悉皆散去,然後他被侍從扶著進了樓下的客房。
那就是,顧家姐弟的目標,吏部尚書鄭之陽。
入夜後,江月樓內人影寥寥,大堂裏已沒了燈光,管事帶人灑掃清理各樓各室。她往下走,想到四樓去看看,觀察一下那房內人有什麼動靜。
走下去,在樓梯上,卻看到許久不見的楊容安坐在三樓的廊道邊自斟自飲,遂直接向他走去,停在他麵前,“楊公子,夜深了,該回家了,酒還是少喝些吧。”
楊容安抬頭見她,神色恍然,此時醉意熏熏,酒之烈加上心之沉重,他已迷亂:“弦歌……弦歌小姐……真的是你嗎?你還願意理我?你還願意來跟我說話?真好……”
江弦歌心中亦酸澀,楊容安,也是個好人,他做錯了什麼呢?他什麼都沒錯……隻不過不該來這江月樓中,不該戀上琴音,不該做她的知音人……
“楊公子,你於弦歌而言,始終是知音好友,我怎會不理你?我也希望你過得好些,不要再因我而困擾自己。”她真誠勸道。
這些話進入他耳畔,就像絲綿盤旋,動聽溫暖,他望著她,露出一個艱澀的笑:“弦歌小姐,你知不知道,放下你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他指指自己額角的傷處,道:“看這兒,是君桓打的,因為我向你提親,他就能跟我大打出手,君桓多麼在乎你,他為了你可以不顧一切,為了娶你,他可以豁出所有。其實……我也能,但我不想讓君桓痛苦,更不想讓你困擾……我隻想謝謝你,依舊把我當好友,你和君桓……都是我不想失去的好友……”
正直疏朗,好個楊公子。
她著實欣賞這樣的楊容安,可也開始覺得害怕,害怕他口中所言的關於顧君桓的事。
君桓太過執念……
她亦太過執念……
楊容安喝得很醉了,江弦歌勸他去客房歇息,兩人立在廊道上,卻不知,在他們頭頂的四樓圍欄上,站了一個人。
一道黑影從他們身畔猛地墜下,伴隨著淒厲的慘叫,砸向一樓地麵,身體顛倒,頭先墜地,在江月樓一樓的大堂上摔得血肉模糊。
那是,鄭之陽。
“啊!”
江弦歌驚恐地大叫出聲,被嚇到六魂七魄俱散一般,不敢拿眼看樓下的慘狀,可是又忍不住去看……
在慘劇發生的後一瞬,楊容安沒有顧自己的驚恐,隻一把抱住恐慌失色的她,護住她的臉,不讓她看下麵駭人的情形。
“弦歌,別怕,沒事,沒事……”
……
當夜,在此不久之後,她便來到了顧府,來此,是為了給他們帶來兩個消息,一是,鄭之陽因毒發狂在江月樓墜樓而亡,二是,她要成親了。
她將後者告訴顧君桓時,顧君桓沒有她擔心的那樣大吵大鬧悲痛質問。
他隻是往後頓頓地退了一步,不複欣然,眼神呆滯,看著她,很冷靜地問:“為……為什麼?楊容安?之前你不是拒絕他了嗎?怎麼又會願意嫁給他了?”
她垂眸,“之前是因為我沒考慮清楚,而現在……”
她飄忽的目光投向前方立著的其他幾位顧家人,黯淡無神的眼中有破碎的晶光一閃而過,隻剩下意味不明的苦笑:“我想明白了,生為女子,我終究是要嫁人的,而容安……就是我最應該嫁的人,他是最適合的……他是我能嫁的唯一人選……”
顧君桓望著她,聽著她的話,緊緊抿唇,忽而笑起來,點頭:“是,是,容安很好……他是最適合你的……”
轉而鄭重,“弦歌,這真是你衷心的意願嗎?”
她的猶疑隨著她的目光不著痕跡地一晃而過,誰也捕捉不到,隻見她點頭,“是,這就是我的意願。”
“好。”他始終笑著,大方地攬過她的肩,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好,弦歌,我祝福你們,我祝願你們,你跟容安以後好好過。”
放開她時,他是那樣雲淡風輕。
江弦歌稍感輕鬆,還好沒有讓他傷心,也是,如今的顧君桓,不再隻是一個情竇初開衝動易怒的書生少年了,他已入官場,成熟起來,變成一個外和內狠的官場中人,學會了圓滑,學會了權衡利弊,學會了拿捏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