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相逢(1 / 2)

蘇木是被女人的痛呼聲吵醒的。

彼時正值午後,她吃過了一桶老壇酸菜麵,和對鋪的覃婉兮聊過一些閑話,困意上來,歪在枕頭上就睡著了。

她撐起半邊身子向下看,隻見對麵下鋪的那個女乘客向裏側臥,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嘴裏一聲接一聲地低哼,很痛苦的樣子。

應該是東西吃雜了吧?這位女乘客30多歲,微胖,穿一身黑裙,手邊除了一隻行李箱,就是一大包零食,從北京西站一上來,她就不停地吃,話梅、瓜子、辣條、雞翅、鳳爪、牛肉幹……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她丟了一包怪味豆給蘇木,蘇木不喜歡吃幹的東西,和覃婉兮分著嚼到現在都還剩一半。車上的售貨車過的時候,女乘客又買了雞腿、麻辣豆腐幹、可樂,和別人打著牌,嘴巴裏都有東西在“嘎嘣”響。蘇木睡夢中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混合著辣椒、味精和她叫不出名字的各種添加劑的味兒。

覃婉兮扶起女乘客的上半身,讓她躺在疊成豆腐塊的被子上,蘇木這麵下鋪的中年婦女幫她理了一下裙子,轉身問:“有沒有藿香正氣水?誰帶了藿香正氣水啊?”

有人把這個問題一路傳遍了車廂。

看樣子沒有人帶,也沒有人帶其他治肚子痛的藥。蘇木包裏有一瓶風油精,可是她想那沒有用吧。

瘦高個的乘務員過來了,他朝床上看一眼就扯開嗓子喊:“哪位旅客是醫生?有沒有醫生?”

沒人應答,這節車廂的旅客都不從事這個職業。乘務員往右邊車廂去了。一個中年男人趕忙往左邊車廂跑。

女乘客的痛呼聲越發慘烈。覃婉兮捏著一張紙巾給她擦額頭和脖子上的汗。中年婦女端著一杯開水發愣。眾人亂哄哄的不知所措。

“醫生來了!讓一下!讓一下!”乘務員的大嗓門終於響了過來。

床邊的人紛紛側身。蘇木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頂綠色的軍帽,一件綠色的短袖襯衫,肩章上有一朵六角形花。順著肩章上移,她看到了一方堅毅如鐵的下頜線,兩瓣如菱角般上翹的嘴唇,一棱直挺如刀鋒的鼻子。這是半張輪廓分明、英姿勃發的臉。

她側轉滑倒身子,平躺在床上。

“是軍醫啊!”有人驚歎。

蘇木深深地調整了一下呼吸,直起上半身,看著車窗外不斷閃過的群山、田野發了會兒呆,再調過身子,靠在車窗上坐著,俯視下方。

醫生弓著腰,一邊輕按女乘客的腹部,一邊問:“是這裏痛嗎?是不是脹痛?”嗓音低沉醇厚,像暖春時節河湖裏的水。他打開桌上的一個小盒子,拿出一枚頂端圓圓的細長的針,又撕開一個小紙包,取出一小塊布片出來。蘇木認識,那是采血專用清潔片,就是一片浸透過酒精的無紡布。他的手指飽滿修長、骨節分明。他拈著清潔片細細地擦了一下那枚針,對女乘客說:“我現在給你紮針,你忍一忍,不要動。”他傾身下去,左手捏著清潔片抹一抹女乘客的左腿膝蓋下外側的一點,再叉開虎口固定住,右手拈著的針穩穩地紮了進去。

那一點是一個穴位,叫做足三裏。許多年前,蘇木去爬山,回來以後雙腿腳酸痛,有人給她按摩著腿腳上的各個穴位,告訴她這些穴位的名字,她懶得去記,隻記住了足三裏和小腿後麵正中的承山穴以及腳底的湧泉穴。現在她穿著高跟鞋,一天課堂站下來,累得不行的時候,也會在睡前去敲打、按摩雙腿腳,尤其是這三個穴位,按準了,酸酸麻麻的,很舒服。

醫生時不時地撚一撚那枚針,並溫柔地問女乘客:“脹不脹?脹到哪裏了?”

過得不久,女乘客的呻吟逐漸小聲了,眾人長舒一口氣。

“好神奇!”覃婉兮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醫生的動作,這時忍不住讚歎,一臉的崇拜加神往。

“那是!針灸啊!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上古時候就有了!”有人說。

醫生神色平淡,一手拔針,一手再捏著清潔片按了按下針的足三裏處,對女乘客說:“我先暫時給你止了痛,下車以後,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女乘客還有些虛弱,手搭在額頭上點點頭:“謝謝醫生。”

醫生收拾好針,似乎是不經意地往蘇木這邊抬起頭,軍綠色的帽簷下,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正好與蘇木的相撞。四目相對,蘇木感覺全身的神經有一瞬間的停頓。

但他已經收回視線,從這方空間走出去了。

蘇木對麵中鋪上坐著的姑娘麵色興奮中夾雜著羞澀,支著脖子眼巴巴地送醫生的背影遠去,繼而雙手合攏抵在胸前,大聲嚷嚷:“哇!好帥啊!好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