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族中,若論最美的地方,當屬鳳族的鳳凰山。鳳凰山上一年四季都會有清澈的溪流,百花中最為絢爛的鳳凰花一簇一簇盛開著,引得彩蝶在此翩然起舞,流連忘返。
而若論那六界中的美人,狐族的梓棠占第一位,而占了第二位的,便是鳳族的小少主鳳瑤。
桑華第一次見到鳳瑤的時候,她還很小,眉目間卻已隱隱有了一分嬌豔。五、六歲的小鳳瑤牽著手中的紙鳶赤腳跑在鳳凰山碧綠的草地上,將它放得很高。那鳳凰狀的紙鳶穿過綿白的雲彩,一直飛到了桑華看不見的地方。
後來桑華再看到鳳瑤的時候,她已經及笄了。當年梳在身後一甩一甩的兩個馬尾辮也已經變成了鬆鬆綰著的雲髻,浸墨般的發裏斜插著一支素淨的骨簪。
當年的小丫頭長成了大丫頭,大丫頭正在和人作戰。
桑華第一次看見有人把紅衣穿的這麼有味道,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什麼叫巾幗不讓須眉。
那是在距離鳳族很遠的雪族。花瓣一樣大的雪花在狂風的帶領下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鑽進衣服的縫隙裏,化作更冰冷的雪水。
有個姑娘在冰雪中策著馬,揮起長鞭勇敢地與敵人交戰。紅色的衣擺在風中舞動起來,銀色的薄紗上金線繡出的一雙鳳凰曲頸向天,展開的翅膀無聲訴說著它們的驕傲。
而那個穿著這身衣裳的姑娘,有著一雙含了兩分嫵媚八分傲然的丹鳳眼,緊抿的唇如同雪地上盛開的那株紅梅般嬌嫩和紅潤。
桑華遠遠地看著她,心中突然恍然。
原來,當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一個與那人眉眼有七分相似的人。原來……一不留神,時間就已經過去了這麼多……猝不及防地,桑華濕了眼眶。
鳳族這個小少主的樣子終究還是印入了冥府中傳說最為冷漠無情的判官心底。有很多次,桑華執著判官筆就發起了呆,弄得下麵等待判決的鬼魂揣揣不安。
其他人也明顯地發現了他們的判官大人越發容易走神,常年不見笑的臉上竟會不時浮出一絲愉悅的笑意。
黑無常和白無常兩隻鬼偷偷躲在一邊咬耳朵。
“你說桑大人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白無常眼睛悄悄地往桑華那邊偏了一下。
“我看呐,桑大人是有了心上人了。”黑無常也悄悄往那邊瞟了一眼,篤定道。
沒來由的一陣陰風刮過,兩隻竊竊私語的鬼立刻閉了嘴,各司其職去了。
坐在案桌後麵的判官微微垂了烏黑的眼,判官筆蘸著濃濃的墨汁一揮,淋漓在泛黃卷邊的宣紙上,定下了來世因果,不偏袒,不苛責。
“王鐵柱,投入畜牲道,去往李三根家為牛,以償今世之債。壽命,三十五年。”
殿下,王鐵柱的鬼魂哀哀怨怨地啼哭著,被鬼差押著投入了畜牲道。
桑華聽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我乏了,明日再判罷。”身形一晃,已了無蹤影,徒留殿下不知該慶幸還是沮喪的眾鬼。
空氣中傳來微小的波動,桑華顯身在冥府的入口。
已經有些腐朽的木牌豎在那裏,“黃泉路”三個大字斑駁得模糊不清。
桑華沉默地看著這三個字。身邊不時有鬼魂與他擦肩而過,他沿著黃泉路慢慢地走起來,慢吞吞的步伐與周圍一閃而過的鬼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桑華想起當年他第一次踏上這條路時的心情,一樣的茫然無助與惶恐。而在這條路的盡頭,他遇見了冥主。
冥府裏最受人尊敬與畏懼的冥主站在奈何橋頭,黑色的衣擺被忘川河上刮過的風帶起,桑華看見那上麵繡著的栩栩如生彼岸花。
冥主淡然的聲音夾雜著忘川河中厲鬼的哭嚎聲衝進他的耳朵:“我給你兩條路走。一,喝下這碗孟婆湯,走過這座奈何橋,去往輪回盤轉生。二,留在冥府,做我座下的判官。”
桑華朝著傳說中能顯示人三生的三生石望去,他看見了自己的前世與今生,卻未曾看見自己的未來。在該顯示他未來的地方,隻有一片茫茫的白霧。於是他明白了冥主的意思——他的未來,受他冥主掌控。
他妥協:“好,我留下。”
冥主滿意地笑了:“若要留下,你要做到四個字——無情無義。”
他說,好。於是他就真的做到了無情無義,不管什麼人,他都絕對公正待之。
桑華站在忘川河邊看著河裏掙紮哀嚎的怨靈,冰一樣寂靜寒冷的臉上浮現一抹溫和的笑,如漣漪般蕩漾開。
如今他已不複往昔淡漠與無情,隻是他的有情,卻隻會對一個人展現。不帶感情地看著忘川河中的怨靈伸出枯瘦的手掌抓住他飄飛的衣擺,桑華冷哼一聲,揮袖,那怨靈尖叫一聲縮回了手,用怨毒的盯著他。
“不自量力!”他輕蔑地看了看忘川河卷著無數怨靈翻騰的血紅河水,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