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卻依然是平靜地說:“阿姨說的這些,都可以的,前提是我要先追上七七,咱們再慢慢討論這些細節。”
在這一刻,我的心裏懷著對李波的感激,以及夾雜著想死的難堪,朝他笑了一下。
我確實是想笑的,但是差點又紅了眼眶。
鄧春花難道安靜了下來,讓我把她的手機拿給她繼續玩,而我卻一路看著外麵的風景,心裏百味雜陳。
我和鄧春花,隻差21歲。
在她19歲的時候,為了追尋那個拋棄她的男人,她去到了火車站尋找那個負心的男人,然而男人負心的玩弄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後,她找到的是在候車室裏麵的棄嬰。而這個棄嬰,就是我。
按照她的說法,她當時根本沒有心情去管我,她全副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那個負心的男人身上了。她流著眼淚在候車室裏麵不停地回想著那個男人的甜言蜜語,又想著自己被家裏驅趕的傷痛,她已經窮途末路,沒錢,有家不能回。
可是為什麼到最後她會不情不願地收養了我呢?原因是因為那件事當時在火車站,被年少無知的鄧春花鬧得有點沸沸揚揚,她看著被丟棄的我大呼小叫,最後的結果是很多人掏出錢包紛紛給棄嬰捐款,窮途末路的鄧春花看著那把淩亂的紙幣,最後硬著頭皮接下了我。
靠著那筆捐款,她確實是快活了那麼一陣,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我是一個無底洞,她又產生了把我丟掉的心,然而這時,她爸卻不樂意了。於是她隻能故技重施抱著我去大街上找捐款,直到有一天老人家去和她拉拉扯扯想把我抱回去的時候,中風了。
這些都來自她的口述,我們之間的交流,除了是我對抗她的冷酷無情,除了是我對抗她對我的毒罵,除了是我對抗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的毒打,剩下的就是她一次又一次地給我講述這個故事,講述我和她之間的淵源。
她根本不怕我恨她,她隻想讓我知道,我欠著她,欠著她家裏的,等我有能力掙錢了之後,我必須把這些欠債還給她。
我記憶裏麵最深刻的事情,是鄧春花把我鎖在那間破屋子裏麵,然後自己叼著煙跑去徹夜地打麻將。原因不過是那天晚上去打麻將的老男人會給她一點煙錢。
我記憶裏麵最深刻的事情,是鄧春花把我捆綁在柱子那裏,天寒地凍的天氣,朝我就迎麵潑來一盆冷水。原因不過是因為我上學回家遲到了五分鍾。
我記憶裏麵最深刻的事情,是她不聞不問,在鄰居的小孩汙蔑我偷了錢的時候,迎麵就朝我蓋了一巴掌。原因不過是因為我給她丟了臉麵。
我記憶裏麵最深刻的事情,是在一個台風肆虐的日子裏麵,她一個人吃完了家裏所有能吃的那點東西,讓我一個人挨餓熬了整整兩天。原因不過是因為,她一點也不愛我。
我早已認清這事實,但是今天卻特別傷感。
她是真的不愛我,甚至是厭惡。
她和朱佩一樣,都把我當成一件商品。
唯一不同的是,她覺得這件商品,是她的。欠著她人情債的商品。
我感激她養大我,卻也傷感到最後,居然是她養大了我。
我確實是不懂感恩戴德,我確實是離經叛道。但是,她確實是讓我在慢慢中徹底寒心。
大家都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直到李波輕輕地說一聲:“到了。”
我才從那些讓我不想回憶卻揮之不去的記憶中抽離出來。
鄧春花應聲下車,然後對我說:“你住在哪裏?”
我指了指那棟暗淡的躲在城中村裏麵的斑駁的房子說:“這裏。”
鄧春花看了看,說了句:“還不錯,比家裏住的好多了,幫我把行李拿上去。”
難得她沒再給我挑刺,我趕緊從車裏拿出了她的包包,挎在手上。
走到樓下的時候才想起我的包包放在了售樓處,我沒門禁。
於是我隻好拿出手機,撥了李默默的手機。
李默默下來給我們開門的空檔,鄧春花一直在一副很熟的樣子和李波拉家常,那表情,那神態,那語氣,像極了她和李波已經相識了十幾年。
晚上吃下去的食物開始在我的胃裏麵翻騰,那些本來圓潤的食物在我的胃裏似乎變成了一把尖銳的刀子,還是一把暴走中的刀子,不停地在裏麵切割。
我知道這是老毛病了。
這是小時候饑一頓飽一頓留下的後遺症。
偏偏這個時候,我的電話又響了。
我硬撐著看都不看就接起了電話。
“鄧七七,你牛啊?老半天不接電話。”
這一聲怒吼,讓我一下子從那些痛裏麵慢慢地剝離出來。
我看了看李波和鄧春花,走到了一旁去,壓低聲音說:“王總,請問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