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匡胤到了宮裏,便就覺得自己是大限將至的了。朱雪雁是每日不離開她身邊左右。她心中雖哀傷,可是麵容絕不悲戚,反而,嘴角邊常常掛著恬淡的笑意。是以,宮人們都是不懂她了。陰天時,朱雪雁會扶著他,去禦花園後頭的廊子裏,聽著那些低低鳴叫的燕子。雨天時,她會和他靜靜坐在花架下,聽著那雨水滴進廊洞裏,發出的清響。
彼時的齊匡胤,就像一個孩子一樣,任由朱雪雁撫摸著他的頭發,他的臉龐。這一日,天氣甚是涼爽,齊匡胤忽地來興致,他笑著對朱雪雁道:“雁兒,你扶著我去這宮裏後山走走罷!今日不知怎地,我忽然覺得這渾身怪是有勁兒的!”朱雪雁聽了,心中難掩悲傷,她對著齊匡胤笑道:“好!我陪你去!”說著,就要回身去拿一些遮蔭的衣服物品。
齊匡胤緩緩說道:“雁兒,不必如此!我身上並不覺得冷!我隻是想和你走一走,好好說上一些話!”朱雪雁便忍住淚,笑道:“匡胤,隨你!”朱雪雁便扶著他,緩緩走到了這宮外的後山裏。山勢極為平緩,山中隻是栽種了好些竹林和芭蕉,極是幽靜。聽得這林子中的陣陣鳥叫,齊匡胤便歎道:“雁兒,我覺得此處甚是安逸,真想常常和你在一起,來這裏,聽一聽鳥叫,看一看鮮花,心中便就會覺得暢快極了!隻可惜,我就要離你而去,這樣的日子是不會再有了……”朱雪雁聽了心中悲傷,隻是說道:“匡胤,其實啊,這人的一生說短也是短暫,可說長,也是漫長!就看時如何度過了!”齊匡胤便苦笑道:“那麼你說,雁兒,我這一生當如何?”朱雪雁隻是說道:“匡胤,你我是夫妻,自是一體。大難臨頭,並不各自飛。我心中其實已經在慢慢接受你要離我而去的事實了!若說悲傷,我比你更悲傷!因為,沒有你的日子,我將是何其艱難度過!不過,我心中已是暗自發下誓言,若你不在,我過的每一天,也是你過的每一天!你時時刻刻還是在我身邊!”
齊匡胤聽了,搖頭低笑道:“雁兒,我有你至此,即便早去,心中也是無憾的!雁兒,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的情形,你是那樣的慌張無措……”朱雪雁聽了這話,大感奇怪,她說道:“匡胤,你這是在說糊塗話了!咱們第一次見麵,自然是在那菩薩山中,我見了你,咱們可是談詩論詞來的!我根本就是篤定,哪裏又有慌張?”齊匡胤聽了,隻是嗬嗬一笑道:“看來,雁兒你還是忘記了!你我之間的第一次見麵,並不是在那菩薩山中,而是在一間破廟裏……雁兒,你還是什麼都不能想起來麼?不過,那時的你,看起來也不大,似乎不過十三左右罷……”齊匡胤看著他,像是沉浸在往事之中。
見朱雪雁還是什麼都不能想起來,齊匡胤心中微感失落,他隻得指點說道:“雁兒,當日我的腿是受傷的,是你幫我包紮的,你可記起來了?”朱雪雁聽了,方才恍然大悟,她笑道:“是有這麼回事!我說怎麼瞧你,都似乎在哪裏見過似的?不過那年我才十三,在我心中,這件事確實記得不太深了!”朱雪雁如是說道。齊匡胤便笑道:“雁兒,我就知道你記不住!其實,那一日我在那廟中,心中就已經對你起了好感!隻是看你慌慌張張的樣兒,也未敢再深問你什麼!隻是到了戰爭將息之時,才遣人去問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這以後,我便時常來花田留心你了!”朱雪雁聽了這話,倒是頗為感慨,她笑道:“如此說來,匡胤,你早就對我情根深種了?”齊匡胤聽了,便點頭道:“雁兒,你完全可以這樣說!卻是如此!”
二人就在山中走了好一會,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可是齊匡胤還是覺得意興闌珊。朱雪雁倒是覺得心中頗累,她笑問道:“匡胤,你今日已是走了一天,難道這身體竟是不累麼?莫不是,你的身體已經變得好了起來?”可是她說完了這話,便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她的心中忽地覺得害怕起來,因此此刻的齊匡胤,根本就算是反常,這莫非就是人口中常說的回光返照?想想,當日自己的養父去世時,可也是這般的情景。朱雪雁是不敢再細想下去了。
她隻是笑著對齊匡胤道:“匡胤,咱們還是回去罷!不然,咱們的孩子,要是醒來,看不見了我,又要哇哇大哭了!”齊匡胤聽了,隻是攜住朱雪雁的手,淡淡說道:“雁兒,先不要走,不知怎麼,我現在的心情,真的極好!”他看到前方芭蕉下,有塊石頭,便對她笑道:“雁兒,你累了罷,咱們便就去那邊坐坐!我靠著你,靜靜休息一下,也是好的!”朱雪雁聽了她這樣說,便笑道:“好罷!匡胤,就隨你!”說著,便扶著齊匡胤,往那塊石頭上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