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濃霧從城市的四角緩緩冒出,逐漸將這座死寂的城市籠罩。微風吹過街道、吹過行人,卻沒能吹開這厚重的霧氣。活靈街燈中的燭火在不知從何而起風中搖曳著,朦朧的光在霧中暈開,變成光怪陸離的剪影。

"今又起霧了。"

"哪不是這樣。"

"也許來個人會好點?"

"得了,別做夢了。"

"我討厭光,他為什麼要選在這個地方。"

"你也打不過他,隻能聽他的了。"

"對!就因為這個我不得不和你這個可惡的人一起等他!"

"嗤……你以為我願意?"

兩名行人恰好走到活靈街燈下,隱約的交談聲突破了濃霧的阻擋,透露出它的蹤跡。或許是霧氣的原因,他們透過霧氣顯現出的身影像是某種扭曲的黑影,仿佛在黑暗中擇人而噬的怪物。

就在距離這兩名行人不到三米的地方,一道人影緊緊地趴伏在地上,屬於人類的氣息和濃厚的血腥味被濃霧遮擋,沒讓那兩名詭異的行人發現蛛絲馬跡。

伯恩·格布茲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聲,讓身體的起伏都達到他所能做到最的幅度,似乎這樣就能降低被發現的幾率。活靈街燈是第二日靈界中比較安全的地方,無名者對燈光有著然的抵觸,可燈光同時也對寂靜之霧有著一定程度的驅散作用。伯恩·格布茲總有一種他隨時會被發現的錯覺。

盡管早已背叛了他從的信仰,伯恩·格布茲此時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向舊日選民祈禱,希望祂能保佑自己不被這兩個無名者發現。

巧的是,這兩名無名者他都認識——也許這麼不太準確,畢竟無名者比起生物更像是某種難以形容的意識的集合體,他們並不存在"個體"這一概念。不過緘默者還是根據一些無名者較為突出的特性為他們取了代號,就以這兩個為例,分別是貪婪和傲慢。

當然,除非能力特殊,大部分緘默者還是無法準確而快速地分辨出這些似乎從一個模子中刻出的黑乎乎的無名者。伯恩·格布茲其實也常常把這些無名者混淆……除了這兩個。

不過,如果舊日選民聽到他的祈禱的話,也許會更願意把他直接丟給"貪婪"大快朵頤而不是庇佑他。

伯恩·格布茲不禁想道。

不知道是伯恩·格布茲低估了一位超然意識的寬容、得到了祂對祈禱的回應還是舊日選民的目光並沒有注意到過這個丟棄信仰的信徒,伯恩·格布茲身邊的寂靜之霧一直沒有散開,有意識一般保持著某種特定的頻率流動著。那兩名無名者也沒有發現他們渴望的獵物就近在咫尺,然而他們並沒有如伯恩·格布茲希望的那樣趕緊離開。正相反,他們就像任何一名在等人的人類一樣,街燈下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不時在伯恩·格布茲心驚膽顫的目光中四下打量,嘟噥著"怎麼還不來",其間還夾雜著幾句不耐煩的抱怨。

對於伯恩·格布茲來,他不論是否趁機離開,結果都難以預估。如果他依舊趴地不動,借助著寂靜之霧的遮蔽,他也許能等到這兩個無名者走後尋找機會脫離靈界;如果他嚐試著離開,他有可能會遇到那些惱人還難以擺脫的追擊者或是潛藏在寂靜之霧中的其他無名者。

伯恩·格布茲能感受到腹部傳來陣陣刺痛,他在傷口旁邊抹了一把,將沾著血的手指放在鼻尖,果不其然聞到一股腐朽卻帶著濃鬱香氣的味道。

——毒素已經擺脫他的壓製、開始緩慢擴散了。

持續的疼痛不僅告訴伯恩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三時,也讓他能夠一直保持清醒,避免了他因失血過多陷入昏睡,因此在自己意識不清的情況下真正地永眠。疼痛同時也在提醒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機會脫離靈界,盡早處理傷口。

他應該怎麼辦……

伯恩·格布茲放在地上的雙手下意識地蜷起。相當難得的,他感到了茫然。

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態,哪怕是麵對一名無名者也會感到吃力,稍不留神就會變成對方的口糧。

一個困境。

他對自己。

伯恩·格布茲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被逼困境的體驗了。

當然,"很長時間"是一個模糊的時間概念,我們可以換個更準確的法——五年七個月十一。

對於任何一名遊走在生死邊緣的緘默者(不管他實力如何),這幾乎是個難以置信的時間。

很久沒能體會到的疼痛和伯恩·格布茲之間產生了深深的隔離,安逸的生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侵蝕了他的意誌。當他每都在深夜享受著醇香美酒時,酒香將那些他曾經想要永遠用來警惕自己的命懸一線的危機記憶化為香味背後的虛影。

他覺得自己很久、很久沒有受過傷了。他有時候甚至覺得什麼緘默者、什麼靈界都隻是他臆想的產物,來自一個做夢者荒誕的夢境。

直到今。

他大夢一場,而現在,夢醒了。

伯恩·格布茲在恍惚間有了一種是別人在受傷的錯覺。他可以是生疏地回想起了他與之相關的過往。它們曾被他有意埋藏到記憶深處,又在今勢不可擋地衝破了假裝忘記的堤壩。

——那個允許他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不安中享受正常生活的過往。

"咦?活靈是不是動了動?"

"它往前走了一步。"

"我知道!我剛才隻是在想人類沒有注意到!"

"人類人類人類!就知道人類!你除了吃還知道什麼?"

"總比你目中無人的好!"

"愚蠢!"

紛亂的回憶伴隨著無名者的交談聲如凶猛的浪潮紛然上湧,猛烈地拍打著伯恩·格布茲被愧疚與恐慌包裹的內心,傷口也在此時迸發出了不同尋常的劇痛,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都要因為這股疼痛而裂開。他低聲喘息著蜷起身體,試圖用這個從母胎帶來的最有安全感的姿勢來緩解疼痛。他的呼吸不可抑製地變得粗重,從鼻尖呼出的氣流似乎卷走了他眼前的一絲寂靜之霧,將血腥味送到了無名者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