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剛入夜。
起風了。
楚念獨獨立於萬丈桐花台上,夜風掀起她寬大的袍袖,再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現在應該有星星吧,她抬起頭,目之所觸卻是一片漆黑,怔住幾秒,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看不見,現下再好的風景也跟她沒關係了。
她澀澀一笑,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是啊,托那個男人的福,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
說起來,那天發生的一切簡直像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盛寵的錦妃懷胎剛足七月,卻在喝了她送去的安胎藥後莫名腹痛難耐,太醫發現安胎藥中有落胎的紅花,她百口莫辯,年輕的帝王李止聞訊而至,在坤寧宮興師問罪的模樣甚是駭人:“你該慶幸錦妃腹中的孩子沒事,朕原先隻以為你心性薄涼,倒是沒想過你是如此惡毒!”
那人盛怒至此,楚念原本沒心性解釋,卻也開了口:“陛下,臣妾沒有!”
年輕的帝王高高在上,嘴角不住冷笑:“你沒有?那紅花難道是錦妃自己放進去的?難道是她不想要朕的孩子?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皇後啊皇後,朕念在以前的情分對你一再包容,但你的所作所為越來越過分,這回朕不會再受你騙!”
楚念終於抬頭,眼中蒙上一層細密的霧氣,嘴唇輕顫,良久,才說出一句話:“臣妾自認從來沒有騙過陛下,為什麼陛下始終不信?”
“是麼?”李止湊近幾步,語氣越發淩厲,眼中嫌惡驟生,“你真以為朕不知道?你早些時日就不喜錦妃的胎,宮裏女人那些汙穢玩意兒朕了解的很,你不就是因為自己的孩子沒了所以也容不得他人的安生!哪怕那人是你的親生妹妹!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有今天的下場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你的孩子是你自己親手害死的!哪裏怨的了別人?”
他的話像是一枚鋒利的匕首,直直插入自己心髒,楚念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不能承受的事情,麵如死灰,再也支撐不住,身形一晃重重跌落在地。
原來他一直是這樣想的,原來在他眼底自己是那樣的不堪。
“我害死的?你說慎兒是我害死的?”她臉色慘白,直直注視著上方之人,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就算你再恨我,就算你再不疼他,那也終究是我的孩子!我隻恨自己不能替他去死!”
也許是她的哀慟太過露骨,李止麵露些許不忍,語氣下意識鬆了幾分:“念念,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不過是一時氣急。”
他不再喚她為皇後,卻喚她的名字,如同塵世間最普通的尋常夫妻。
楚念知道這已經是帝王最大程度的示弱了,卻更覺無力,算了,事到如今她跟這個男人的間隙太深,說任何話都是覆水難收。
將眼中的霧氣生生逼下,她淡淡道:“陛下,不管你信不信,今日之事確實不是臣妾所為,臣妾從來隻對陛下盡忠,不敢有旁枝末節的心思。”
“是麼?從來沒有別的心思?”那人聽到她的話,神色恍惚了些許,欺身靠近,眉眼依舊盡數不屑,嗓音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你敢拿慎兒的屍骨起誓麼?念念,你說,你對長黎,從來也沒有動過別的心思,你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你瘋了!”楚念猛地抬頭,語氣幾乎氣急,“那是我的孩子!你如何叫她死了也不得安寧?”
“我自然知道那是你的孩子,”李止滿臉冷漠,語氣越發的輕:“但若是你真的坦蕩,她自然不會不得安寧。”
楚念的胸口劇烈起伏,眉間盡數痛苦,就連聲音都在發顫:“阿止,你知不知道你在逼我上絕路?”
“自然知道,”李止點點頭,語氣平靜,“朕還告訴你,這坤寧宮上下奴才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間。”
心底一涼,這人永遠知道用什麼來脅迫她。
沉默許久,她生生逼下眼底的淚,開口,語氣陌生而疏離:“我此前常受長黎照顧,自然該要敬他如兄長,這些陛下不是也一直都知曉麼?”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她以為自己說的十分得體,但這樣的話明顯不是對方想聽到的,那人眼底裏的光迅速的黯淡下去,“好一個敬如兄長!”
李止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對方,方才略微舒緩的麵容早已冷峻如寒日裏的冰霜,“你不用說了,朕知道了。”
他的眼裏一片死寂,再也沒有半點溫度,平靜地重複,似是想要說給自己聽,“你哪裏舍得說他半句不好,朕早該知道的,隻不過一直不肯信罷了。”
四周一片死寂,夜風吹過窗台,“啪嗒”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