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亂成一團漿糊的黃燦扶著自行車,走到市醫院住院部車棚下停好車,按電梯上樓。電梯門一打開,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夾雜著不清的血腥尿騷味撲麵而來。剛入院時這味兒令她難以忍受,現在嗅覺也慢慢習慣了。市醫院條件算好的,好歹沒讓她求爺爺告奶奶就給安排上了床位,否則的話可能也隻得像過道上的臨時鋪位一樣,忍受病痛的同時忍受人來人往嘈雜局促。
找到值班室裏的詹醫生,她隔著一張桌子端坐麵對醫生,實則內心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提什麼問題,除了聽憑醫生安排還能怎麼辦?她太年輕,第一次經曆生死大事,對於肺癌她根本一無所知。
詹醫生放下手中的筆,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女孩,大約一米六五的清瘦個頭,五官清秀疏淡,反而突出了一雙抓人的眼睛,烏黑明亮,透露出一種特別的沉靜和敏慧。
在醫院裏生老病死鬼哭狼嚎見多了,這樣安靜的悲傷反而令他萌生惻隱,輕咳一聲開了口。他建議盡快安排黃父轉移到腫瘤科,馬上做肺、淋巴結、骨髓及其他器官和組織的活檢來進一步確診。
詹醫生問道:“你家還有別的大人沒有?這個情況比較嚴重,最好把親屬召集起來商量一下,後續治療路程很長很艱辛,就你一個姑娘怎麼應付得過來?”
黃燦試圖從嘴角擠出一個笑容但不成功,她冷靜回複:“家裏沒別人就隻有我,我聽從您的安排,完全配合。”接著猶豫了一下,如同溺水之人尋求浮木般追問眼前人:“詹醫生,我父親的病還有治好的希望吧?總有辦法的對嗎?”
詹醫生麵色有些作難,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告訴她肺癌也分階段,一般來早發現更有利。治療手段根據具體情況也有所不同,有手術、化療等等。具體還是等進一步檢查之後再討論。又提醒道,此時病患的心理狀況對治療疾病有很大影響,她需要關注這一點。
黃燦低了低頭,她聽過,絕症患者家屬為了病人安心,有的甚至會要求醫生配合,暫時向病患隱瞞真實病情。可她沒辦法聯合醫生演這樣一出沉重戲碼,自己家角色太少,都得隨時為對方撐起一片。
謝過醫生取過桌上的病曆單子,黃燦告辭出門。接下來她得先去辦理轉床手續、再給父親打中飯。無論心裏多麼悲傷,眼前哪一件瑣事也耽誤不得,她在醫院花壇空地上茫然暴走了幾圈,好把痛哭一場的情緒給強力壓製下去。
黃燦辦完轉科手續,打算去醫院食堂打中飯。在電梯裏她拿出錢包,從裏麵揀出塑料飯菜票:一塊和五毛各兩張和三兩張毛票,接著用手指搓了搓塑料票,放回一張一塊的。想到父親生病需要補充營養,又把那一塊錢飯票抽了出來。
電梯門開,她剛邁步“喲”了一聲,記起自己忘拿盆飯,隻好回頭。從坐電梯到過走廊,一路低頭盤算著該怎麼跟父親開口談病情,其實隻要一提到“腫瘤科”,明擺著是瞞不住的。
過道上加了一排足有三張臨時床位,留出的空間僅夠一張擔架床或護士推車進出。病人大都行動不便,黃燦此刻便看見,一個大媳婦彎腰伸手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塑料便盆,另一隻手掀開丈夫的棉被,也不用看,光憑感覺就把便盆塞了進去調整到位,大概是怕尿液沾濕床褥,掀開的棉被也不完全蓋好,倒不怕被別人看了去。
好像人一旦生了病,尊嚴麵子便被逼到犄角旮旯裏去了。生病的痛苦伺候的也遭罪,哪裏能顧得了那許多?黃燦不經事,慌忙縮了身板撇了頭從大媳婦身旁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