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時節,氣乍暖還寒耍著孩子脾氣,雷聲藏在厚雲之後嗡嗡作響,也不見蟄蟲自泥土中爬出,也許是將醒未醒,正打算睡個回籠覺。

抬眼望去,半亂雲橫斜,似乎能飛出眼眶,瞧著好不壯觀。可不斷垂下的雨卻是細如蠶絲,也不清這老爺究竟是慷慨還是吝嗇。

涼風習習,時緩時急,雨絲偶爾隨風倒向一邊,沾上江湖客的麵頰和衣衫,若是遇上幾個有些才氣的,隨口吟上兩句,也算是苦中作樂的雅興,即便是碰上些個不懂吟風頌月的村夫草莽,也不過就是“這他娘的,停不停,下又下不痛快,和娃娃尿尿似的!”這樣一兩句牢騷,心直口快,倒也率性。

山間路讓細雨潤濕的恰到好處,馬蹄踏過,既帶不起過多的細土微塵,惹來一身風塵仆仆,又不會積水四濺,添來幾分泥濘,趕起路來也還輕便。

青年才俊也好,山野匹夫也罷,有一兩技傍身,行於這江湖上,自然少不了在刀光劍影中摸爬滾打,真遇上這麼一場不大不的春雨,洗洗風塵,去去血腥氣,算不上造化,卻得上是運氣了。

…………

“娘的,想想前兩年十九哥走的時候,老頭兒是千叮嚀萬囑咐,那叫一個不舍得啊,這如今輪到我了,不好好送送我,像趕瘟神似的,好像巴不得我快點兒離開,真他娘的偏心啊!”

雨初歇,陳驚蟄抬手摘下戴著的鬥笠,晃著身子抖去蓑衣上沾著的雨水。

自打出了村子,陳驚蟄這一路上,嘴就未曾停下過片刻,不斷的念叨著自家老頭兒偏心,不過瞧他臉上的神情,嬉笑多過認真,也就是獨自趕路無趣,隨口解悶兒罷了。

“可憐我春花妹妹了,有個隻知道喝酒打鐵胡話的老爹不,怕是還要隔三差五去照顧一下我家老頭兒,也是難為她了。”

“我這出來還不到半的工夫,就開始想她了,那以後可還得了啊,不都少女懷春嘛,怎麼到了我這兒,還顛倒了?娘的!”

一念起春花,陳驚蟄知道怕是要許久見不到了,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輕輕歎了口氣,不由地回頭望了望。隔著山影峰巒,陳驚蟄像是瞧見春花正站在村口凝眉遠望,那家碧玉惹人憐愛的臉蛋兒,似是就在眼前,目光不禁有些恍惚,久久也未能回過神來。

“他娘的!放著在山裏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不過,非要出來見識見識這江湖是個什麼鳥樣,我也真是吃飽了撐的!”

陳驚蟄慢慢回過神來,眉間也舒展開了,目光也不再恍惚,又恢複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轉過身來繼續趕路,沿著山間路向南而去。

…………

雨收雲卻還未散,陳驅虎坐在門前還帶著潮氣的石階上,將身子倚靠在門邊,黑白參半的長發隨意披散著,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若是再稍稍打扮一下,著一身青黛道袍,身背配上一柄古舊的桃木長劍,束發遊方,裝作是瞧人麵相能卜凶吉的算卦老道,隻看這份賣相,少不了會有人信上那麼一兩句。

運氣若是再好些,碰上些個不缺銀子的榆木紈絝,或是財大氣粗的鄉紳富賈,吃穿不愁不,不定還會被抱著大腿奉為上賓,好生伺候著。

“先生,您就真放心讓他這樣走了?”

聲音自屋中傳出,甚是沙啞刺耳,不過難聽歸難聽,聲音中透著的那份關心和憂慮,卻不帶一絲摻假。

“包裹裏的銀子夠他用上個把月了,你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陳驅虎裝作未聽懂屋中人的意思,手指隨意擺弄著身旁酒壇泥封上的紅布,輕挑眉頭故作驚訝,言語間帶著明顯的玩笑意味,屋中人自然也聽得出。

“先生,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江湖上人心險惡,別看驚蟄這渾子瞧著猴兒精似的,可真若是犯起傻來鑽進了牛角尖兒,那他脖子上頂著的,就是塊兒榆木疙瘩,再那些老不死的……”

“我的樊護衛啊,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十七年都過去了,該忘的,不該忘的,也差不多都忘了,還有幾個人會記著啊?”

屋中人尚未完,陳驅虎就輕擺著手打斷了話頭,不過嘴上雖然著舊事已已,可眼中寒光凜凜,可不似得那般風輕雲淡。陳驅虎心裏清楚的很,越是見不得光的事,才記得格外清楚,時刻心翼翼,擔心著東窗事發。

到了陳驅虎這般歲數,花甲過半,未及古稀,大抵是把世事都看得透亮,可這十七年過去了,心裏那道坎兒若依舊是過不去,那便是被釘進了棺材裏也絕對不肯罷休。

陳驅虎話音落下良久,屋中也不再傳出聲響,兩人神思都不知飄向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