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有幾個姑姑叔叔呢?”我問道。
“兩個姑姑,兩個叔叔,我爸是長子。除了小叔叔跟我爸爸走得比較近之外,其它的人都不喜歡我爸爸,不過我爸爸死後,他們倒是在鄰居麵前樹立了良好的照顧遺孀的形象。”小女孩有點嗤之以鼻。
“那姐姐呢?”小女孩前半個小時的話裏唯獨不提姐姐。
“她很聰明,很懂得照顧人,比我討喜多了。”我明顯感受到了小女孩眼中深深的寒意,即使在談到奶奶的遺棄時,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表情。
“我看到你說自己受迫害感強烈,能不能談談怎麼回事?”關鍵的問題來了,這個時候距離課程結束還有十五分鍾。
“我不是還有六天的課程嗎?能不能下次才談這個事情呢?”女孩似乎突然從呢喃中清醒過來,狡黠地辯駁著。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治療,不遵照醫囑的病人往往會誤入歧途。”我嚴肅地說,這個女孩滿眼透露出來的是挑釁。
“可現在我想想聽聽你的故事,心理醫生不僅要會治病,更要會分享與交流,不是嗎?”女孩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我拿筆頭敲了敲筆記本,”這樣吧,我跟你分享一個我經曆過的小故事來總結我們今天的治療,希望你能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我小時候學遊泳,深水區對我來說一直是恐怖地帶,但我爸爸在我學好遊泳的第二周就強迫我遊向深水區。他帶著我從淺水區遊到深水區,我的手一直扒著橫亙在泳池中間的繩索,等到觸及岸邊的時候我就想其實一切沒有這麼難。等到往回遊的時候我自告奮勇地要自己試一試,爸爸也表示出對我充分的信心。”我緩慢地講述著,女孩的目光漸漸集聚。
“然後我就試著往回遊,慢慢地我鬆開了攥著繩子的手,可是漸漸地我體力不支,遊法也變得混亂起來,那個時候我開始慌了,更糟糕的是,我睜眼一看,發現自己已經遊到了泳池的正中間,繩子已經偏離好遠。我一急之下直接嗆了一口水,接著就是兩口水、三口水,我的鼻子嘴巴塞滿了水,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看我爸爸,我努力地揮手,希望能讓人看見,可岸上的人來來回回,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危險。”我停了一下,多年後,當我再回憶起這件事情,還是有揮之不去的窒息感。
“那個時候絕望排山倒海而來,可是絕望越大求生的本能就越大,於是我幹脆直接沉到池底,觸及池底的一瞬間立刻踩水,不斷地向著繩子遊去,就這樣竟然讓我活了下來。”
鬧鈴響了起來,我按掉鬧鈴,淡淡地說:“我說這件事是想告訴你,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剝奪你活得好的權力,但是總有東西會橫亙在你麵前,不要小看自己的本能,最後能救命的也許正是它。”
小姑娘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我說:“今天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這是我們愉快合作的開始。”我伸出手,她楞了一下,也伸出手跟我握了握。
她起身離座,桌上的白水倒是一口沒喝,我摸了摸自己的杯子,水又涼了,這次菊葉是真真正正地沉入了杯底,像死去的亡靈,再也無法翻騰起來。
“對了,顏醫生,那時你會埋怨你爸爸為什麼不來救你嗎?”小姑娘在轉動門把手時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問我,那瞬間,後背像被電擊了一樣,我坐直了身體,“不會,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我說,她微笑著點了點頭,似乎在說,我們是同類人。
我在黃昏裏沉坐良久,直到助理沈冰進門跟我說她要下班了,我跟她囑咐了幾句,她便有禮貌地離開了。
水都涼了,我起身把水杯裏的水倒掉,又衝上一泡青綠的菊葉,默默地等著男朋友宋詞來接我。
打開電腦,把最後一個病人的檔案和初診情況輸入電腦,對了,那個女孩叫許維,我在她的名字後麵加了三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