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譙進了院子,侍女丫頭圍上來,解披風,取玉冠,又換了一身練色常服,這才進了裏屋。

方才九月,秋陽和煦,可裏間已經圍的不透風,一掀開簾子,便如揭開了藥盅一般,透出一股熱騰騰的藥氣。

光憑這股氣息,就能知道,裏頭的人病了許久。

溫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沒聞到這股令人窒息的難聞氣味,從一旁愁眉苦臉的秋池手中接過湯藥,慢慢的送了一勺,喂到床上人嘴邊。

秋池沒忍住,聲啜泣道:“這已經是第二碗了。早上喂的藥,好容易吃下去,又全吐了出來。方才我端了藥來喂,郡主難受吐了,藥也灑了,折騰了半,這會兒郡主什麼也不肯再吃了。”

珈若果然不肯進藥。她整個人都是灰敗的,藏在錦繡堆做的軟被裏,像一折慘淡的水墨,不心縮進了斑斕的色彩之中。

溫譙歎了口氣,示意秋池等人出去,他單獨來喂。

秋池有些不放心,卻被身旁的競秀和透水給拉了出去。

“姑爺最疼郡主了,你留在這裏,又能做什麼?讓姑爺和郡主單獨待著吧。”

簾子重新放下,外麵那生機盎然的世界,和裏頭這被藥氣熏就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也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溫譙。

溫譙臉上再沒有溫情脈脈,也沒有半點屬於真情夫君的耐心,連眼神都在一瞬間冰冷。

他擱下藥碗,叫了一聲珈若。

珈若掙紮了一下,想應聲,可她病的太久了,喉嚨都被死氣堵住,一句話都不出來,勉強含糊的應了一聲。

“前日渾身疼,手腳都動彈不得,今日就病的不出話了?時候快到了嗎?”

溫譙似有所思,又言語試探了幾次,確認珈若現在已經病的不行了。

他這才溫吞吞的細語:“珈若,你我成親七年,我對你如何?”

珈若心想,無微不至。

滿京城的人,都她嫁了個好夫婿。這幾年,誰家的姑娘要夫婿了,都要把溫譙扒拉出來比照:不要家世顯貴,不要財產萬貫,不要學富五車,不要容貌俊美,隻要能像溫譙對珈若一半好,就足夠了。

可今,溫譙這語氣似乎有些不尋常。

大概是人要死了,珈若有些過於敏感。

果然,溫譙依舊是那副溫和穩重的模樣:“珈若,當年你祖父為救先帝而死,七年前,父親叔伯堂兄弟十餘人,又為救駕陛下而死。整個鎮北侯府,就剩下你這麼一根獨苗苗。可鎮北侯府覆沒,你身子不好,無法生育,陛下痛失良將,也無從安置你。我既為人臣,為君分憂,遂向陛下求娶。這七年來,我奉妻如事君,從無過錯。”

他不疾不緩完,頓了頓。

珈若聽在耳朵裏,仿佛一個顛倒黑白的炸雷,偏偏口不能言,隻能在心裏罵:狗屁!狗屁!狗屁!

溫譙繼續言道:“每年夏秋之交,你都格外不好。今年也如此。我侍奉你許多年,也習慣了。可今年又有些不同,我母親身子骨不大好,因為你的病,也操心的日夜難安。因此,有一樁事,請你允準。”

“我在外有一妻,賢惠淑雅,還有一子,真活潑。陛下若派人來瞧你,煩你在於公公麵前點點頭,讓他們母子進府。”

“珈若,成親多年,我對你精細入微,從沒什麼虧待你的,這點事,想來,你能同意。”

溫譙完,起身掖了掖被角,把藥喂到珈若嘴邊。見她不吃,便笑了笑,倒進花盆便走了。

“燈芯腐爛,添再多油,也燒不起來。這藥你吃不吃,也無關緊要。”

珈若混混沌沌,在床上麻木躺著,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或許又挨過了不少時辰,或許不過隻多活了半日。

這樣病沉沉的,活著還不如死了。

半年前,禦醫就叫備好了棺材,珈若原本體弱,並沒有多少塵世眷戀。可溫譙拉著她的手,十分不舍:“珈若,求你忍一忍,再多陪一陪我。”

珈若心軟,居然硬生生又撐了半年。

這病中半年,每一都像活在地獄裏,每一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可為了他一句“不舍”,她真的忍著不死。

可原來,這句“不舍”本身就是假的,不過是他報複自己的方式罷了。

可自己難道不是他千辛萬苦求娶的嗎?

兵亂之後,她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並不願意嫁人成家。是溫譙,做盡了殷勤事,又信誓旦旦發下誓言,寧可一生無子,此生也隻要她一個人。

成親這麼多年,他一直顧念她,二人從未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