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雨使人愁(1 / 2)

強貴福猛地抬起頭,將又黑又粗的辮子在頭頂麻利地盤了個圈,一條紅布頭夾雜著幾綹頭發耷拉在額頭上,隱約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召喚,又像是內心油然而生的某種衝動。他怔怔的站在那裏,目光緊緊地瞅著一個從身旁一晃而過的女子的身形,堅實的肩膀和豐腴的臀部。倏地貴福心中不由得產生一股子邪念:鳳蘭這女子,下地幹活是一把好手,生孩子也不會孬,這大屁股比俺家磨盤能大一圈。

“貴福,愁啥呢?傻站著幹啥呢?要變了,還不回家等啥呢?”他爹牽著一隻黑驢徐徐走來,黑驢耷拉著頭,時不時地喘著粗氣。強炳武老漢站在一旁,兩隻大腳戳在地上,眼窩深陷,一捋山羊胡擠成一個倒三角形。胳膊上青筋暴露,裏麵的血管好像隨時都會迸裂,腿上沾滿了幹裂的汙泥,甩也甩不掉。他爹祖祖輩輩就是一個農民,農民種莊稼,一靠,風調雨順;二靠地,土地肥沃,三靠自己,勤勞肯幹。莊稼漢每年要想豐收,這三靠缺一不可,炳武老漢深諳此理。如果土地和人的問題還能把控的話,那麼老爺的問題,恐怕也隻能聽由命了。晴就晴,刮風就刮風,下雨就下雨,要發山洪,那鬼神也攔不住。就好比頭頂的這片,晌午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還沒等犁完一攏地,在刮了一陣邪風之後,突然變得陰雲密布,真叫人晦氣的不行。

“爹,眼睛迷了,我揉揉眼睛,這就走,這就走。”貴福邊邊在眼睛上揉幾下,將耷拉的辮子弄好,從他爹手中牽過黑驢,頭也不回的徑直朝前走去。他爹抬起頭看了看,又低下頭看了看地,又搖了兩下頭,嘴裏嘀咕著:“這雨來的有些怪,不是時候啊。”

清末光緒二十八年(190年),穀雨時節,山東省濟寧府金穀鎮西北方的柳河灣村,雨水充沛,水霧彌漫,連綿的春雨襲擾著滿是綠瑩瑩的莊稼地,返青的麥苗都被雨水無情的擊打著,毫無生氣的卷曲起葉子。

柳河灣村三麵環山,村裏唯一的一條進出村的土路,現在已變成泥濘一片,坑坑窪窪,這條路綿綿延延通向東南方,0裏外就是金穀鎮。在村口有一條河,叫柳河,因為每到春暖花開時,兩岸的柳樹枝葉繁茂,蔥鬱扶疏。

在西北方向的半山坡上,疏疏落落地散落著0幾戶人家,他們的土地就在山腳下那一片平整的窪地,那是一片富饒的土地,是整個村子的希望。而現在,這裏的土地正在變成一片沼澤。

這上午,強貴福和他爹麵對地裏被水浸泡著的麥苗,表情凝重,一籌莫展,本來盼著今年能有個好收成,可眼看這一切都即將成為泡影。

他爹披著蓑衣,帶著鬥笠,兩隻赤腳杵在泥地裏一動不動。他爹四十開外,身形清瘦,額頭上滿是皺紋,多年的農作勞累,讓他看上去很顯蒼老。他緊蹙眉頭,遠處連綿的山巒在煙雨迷蒙中隱隱綽綽,顯得空靈而杳渺。他仰起頭,目光穿透垂落而下的雨絲,白茫茫的漫無邊際,雨滴從他的眼眶中劃出,順著麵頰流淌進他的嘴裏,澀澀的不是滋味。

“都春雨貴如油,沒想到,這雨下起來沒完了。”強貴福嘟囔著,把長長的的辮子一甩盤在脖子上,一隻腳已經踏進了田地裏,寬大的腳掌在汙泥中陷了進去,掀起渾濁的水花,水已經沒過了腳踝。他從水中拔出幾根麥苗,並沒有帶出多少泥土,這些浮腫的根莖,就要爛了。他沿著田埂,深一腳淺一腳的又拔出了幾根麥苗,他把這些要淹死的麥苗攥在手裏。

強貴福今年十八歲,體格健碩的像一頭牛犢,寬肩膀,扇麵胸,黝黑的臉上顯出一種不怕地不怕的神態。他一直走到地的那頭,邁出田埂,走上了一條阡陌。他有些惱火,這是他從跟著他爹種莊稼以來,第一次遇到雨水如此充足的春,往年這個時候麥苗泛著綠光,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茁壯成長的場景,在這個春將不負存在。

他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青石上鋪著一些草墊子,他遠望著他爹,他爹像一棵樹樁一樣立在蒙蒙的煙雨中。大青石很大,上麵足能躺一個人,是什麼人把這塊大石頭搬過來的已經無從考證。青石的一側放著一個柳條編的筐簍,強貴福側起身子斜著眼打量著這個筐。在這個淒清的陰雨,他坐在這個冰冷的石頭上,也完全是因為這裏放著一個筐簍,這是他不止一次注意這個不起眼的筐。每次看到它,他都會由心底砰然而出一種悸動,感到不安,頓時臉頰泛紅。貴福抬眼望向遠方,雨霧彌漫,那個熟悉的身影依稀可見,那是村裏老李頭的姑娘李鳳蘭,這個筐就是她的。

強貴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這個姑娘的,就覺她的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勁兒、那根又粗又長的麻花辮,還有她的大身板大屁股大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