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夜寒露重,小心著涼,還是回房歇了吧。”素淩輕輕地勸說我。
這是她第幾次督促了?我不記得。
眼前竹影搖搖,帶一輪淡影印在地上,是疏離的蕭條。狹長的劍狀竹葉,清幽,凜冽,葉麵似有凝露,泛淡淡的冷光,寒意浸透。
我抬起了頭,天上繁星閃爍,飄渺,用一種若即若離的方式和我遙望。灼灼星光明亮了我的眼,恍然指引我的一盞盞燈,隻是這燈太多了,哪一盞才是引導我正確前行的?還是那一勾彎月最是天空的輝煌,引領了蒼穹的浩瀚,給出一個方位。
我若有所思,但我的思總是我一個人的,無法左右其它。我不能製止我的心,亦無法左右我的身。夜露凝在我的臉上,薄涼,也有一股清意。我的確有點冷。
“小姐……”素淩又輕輕喚我。
我扭頭看她,我的嘴角擎著一彎笑意,我不想回去,又怕她擔心,不得不安慰她:“我不冷,你且回去吧。”
我坦然的凝望讓素淩有些無奈,終於也釋然,她恭順答道:“是,小姐。”然後轉身,獨自回去。
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隱隱約約,我聽到了簫聲,婉轉,清亮,悠長,雄渾,豪壯,似有覆蓋蒼穹之意。淩厲的震撼穿透我的心髒,我欲融化其中。
我知道是他。
我不知道素淩是不是也聽到了,才回避,她那樣乖覺,善解人意。
讓素淩走是怕她待太久了冷,畢竟是過了中秋的季節。我也不願意讓她一而再的打擾,我需要安靜。想來素淩也是懂我的,我知道。
慢慢的,簫聲裏帶上了傾訴,百轉柔腸,千種情懷,萬般無奈,欲言又止,欲訴還休,無法釋懷,我聽得出。然而……我不知道怎樣,怎麼才能夠讓那端的人釋懷,而我亦不是雲淡風輕。
“殘月蕭風裹涼意,幽光竹影搖落寂。細數清韻藏幾許,隔岸猶有難解語。”我輕輕詠出。
夜越來越深,我靜靜聆聽簫聲,想吹簫的人。心中也不能不想象那個迎娶我的人,哪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我是他的一位夫人——眾多女子中的一個。
吹簫之人是我的義兄蕭天舒,我是他的義妹,我在他的宅中寄居,待嫁。
我本是煙花巷落紅坊的一名舞妓。我的舞姿妙曼靈秀,飄逸出塵,攝人心魄,而我又清雅脫俗,所以人稱我“淩波仙子”,反而極少有人叫我竹玥玥了。如果不是那次“群芳節”我有幸被一個王爺看上,想來我還在那煙花巷中寂寥,冷清,也許是一輩子。隻是,那王爺是何等樣人?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是燦爛的麼?我一無所知。
蕭義兄的簫聲逐漸纏綿悱惻,無限的情誼,無限的哀怨,不能釋懷的糾結……我知道他表達的是什麼,又不知道,我很矛盾。仰望天際,喟然有淚。
彎月沉沉,星光黯黯,靜夜深遙,清簫陣陣,我就著身旁的瘦竹,和著遙遙的簫聲,翩然起舞。廣舒的水袖蹁躚似彩蝶翻飛花叢,妙曼如碧天雲卷雲舒。我漸漸把自己舞成一個精靈,一縷魂魄。我知道,人生不過春花秋落,因此我想和著蕭兄的清蕭舞我一世的繁華。我害怕進入王府之後,難以有這樣舒展的空間和自由讓我和清風明月一起舞蹈。
我舞的珠圓玉潤,渾然天成。
春之繁花似錦,草長鶯飛;夏之如火如荼,濃翠繁盛;秋之天朗氣清,橙黃桔綠;冬之冰清玉潔,天凝地閉。
我亦知道,人生不可無情無義,諸如我和蕭義兄……我知道他對我情義深重,我亦不能薄情寡義。然而,我將離去,今後的人生裏還能夠這般坦然的他歌我舞麼?隻怕是隔著浩渺的距離,他不知我,我不知他。
這簫聲我還能夠聽多久?今夜,明夜……我為這簫聲舞蹈還能夠多久,今夜,明夜……
我珍惜和蕭義兄在一起的時日,珍惜我們之間的這一段情義。
是我累了還是他累了?不得而知。我停下舞蹈潸然淚下的時候,簫聲亦戛然而止,或者在我舞蹈忘情的時候,簫聲已經停止,隻是我不知而已。
“玥妹……”
我感受冰涼的淚珠滑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輕柔的呼喚,不用我抬頭就知道是他,我輕聲答應:“哥哥……”
蕭義兄走到我的麵前,我看不清他的麵容,隻是感覺到他麵上的慘淡:“玥妹,夜已深沉,怎可在此許久的逗留,小心身體。你在為兄處的時日無多,如果有什麼差錯,就是為兄的不是了。”
“哪裏……”我聽得出蕭兄口氣中的傷感,我知道他舍不得我離開,“得以聆聽哥哥的妙音,還有幾時?”對他,我本就戀戀不舍,嗬況麵對他的關懷備至,我不願隱瞞。我的口氣中亦是無限傷感。
“玥兒,為兄更是舍不得你的。”或許是我的話讓他更加傷懷,他的聲音裏有了哽咽,“隻是哥哥這裏寒門蕭瑟,怎比得過王府的恢弘氣度,所以我不留你。我……我也不配……留你。”他大概覺得最後這句話說得不妥,忙又說,“隻希望妹妹今後夫榮妻貴,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