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裏有個老戲子。年輕時是個鼎鼎有名的角兒,可取了個窯子裏的姑娘,害得名聲也不大好。
我爹他年輕那會兒和他的師弟一起唱的《別姬》是千金難求一票,人都他是楚霸王在世。可我從來沒聽他唱過戲,連哼一段都沒有過。隻知道他逗鳥時發出的“啾啾”聲叫人難受。哦對了,霸王姓段,村裏人都喊他段霸王。
段霸王年輕時,戲裏戲外都是霸王。我爺爺他還跟鬼子叫過板兒,生氣時吼得屋上的瓦都得跟著掉兩塊。不過他現在不霸王了,隻是個愛逗鳥的老頭子。
我其實也喜歡聽戲,總想著將來也能成角兒,跟段霸王一樣去唱楚霸王。可我打兒就膽子弱,個頭也長得沒村裏的其他孩子大,名字也女氣,叫“程衣”,領頭的那幾個男娃都喊我“程娘子”。
段霸王跟我爹娘似乎關係不錯,每每遇見總是樂嗬樂嗬地衝他們打招呼,看著我也總會給點零嘴,心下也不免對段霸王生了幾分喜愛。
一次,娘問我想不想跟著段霸王學唱戲,我自然是樂意的,娘便帶著我去尋段霸王,卻被段霸王一口回絕了。
可我娘總也不放棄,三兩頭就往段霸王那裏跑,一會兒送雞蛋,一會兒送肉幹的,段霸王總是笑嘻嘻地收下,再擺擺手,不收徒弟。氣的我娘每每回來都要罵上幾罵。
後來,來了個外鄉人,不知怎麼的,給了我娘一個匣子,那匣子外頭雕刻得可精致了,明眼人一眼便知道那是個好東西。可第二,娘就叫我把這匣子那去給段霸王。我哪兒樂意,甩著胳膊鬧騰,就是不肯。娘“啪”地往我腦袋上一拍,罵道:“王八羔子,這本就是人家的東西,我們自個兒留著,就是偷!怎麼?戲子當不成你還想當賊啦?!快去!”
我隻得把匣子送去,不成想,匣子一遞出去,那段霸王就轉了性,沒再樂嗬嗬地,一言不發地拉著我拜了祖師爺,喊了師父,從此就成了個戲子。
跟著段霸王練了好幾年的功了,我還是沒聽段霸王開過嗓。這戲詞他全是念給我聽的,遇到非唱不可的地方,他就放留聲機給我聽,以至於到現在我還沒認真學過一首戲曲。
我十二歲生日那會兒,段霸王給我買了個冰糖葫蘆,就當禮物了。自個兒坐在台階上,對著月亮喝著酒。
我一下沒忍住,甩了葫蘆,衝段霸王吼道:“師父!您老耍我耍夠了沒?您要是真不想教我唱戲,您就直接拒絕就好,沒必要這麼耗著我,您您這四年來都教了我些什麼?您連個嗓都沒開過,要我您要真以為光聽留聲機就能學會唱戲,那還要什麼師父教,我看我還不如回家去,隨便學門手藝糊口也比繼續擱您這兒不學無術強!要不如您就直接踢了我,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跟著您學了,成麼?!”
段霸王一把砸了酒罐子,指著我鼻子罵:“你個兔崽子跟誰嚷嚷呢!?你好了要跟老子唱一輩子戲,差一年,一個月,一,一個時辰,都他媽不算一輩子!”罵完又轉身跳進院子裏,指著月亮吼:“好!你想聽我開嗓,大爺我就露一手給你瞧瞧!”
“此一番連累你多受驚慌!——”
那晚,段霸王踩著酒罐子碎片,月光冷冷地打在他身上,臉上盡是比秋還澀的苦意,倒真有楚霸王深陷絕境時的那種意境,隻是他身邊沒有虞姬,也沒有烏騅馬,隻有戲曲和我。
那晚後,段霸王開始教我唱《霸王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