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是有分寸的。”王容與說,“但是是我,把她的這份分寸感的基礎弄的和別人不一樣,以至於她再有分寸感,也是和別人的分寸感不一樣。”
“娘娘。”顧言晞眼看這王容與進入死胡同,卻不知該如何勸。
沒人知道王容與現在心裏想什麼。
王容與抬頭看著夜空,寂靜的夜,寂靜的宮殿,她站在此處,格格不入。
她本不是這裏的人,她有過一生,有過喜怒哀樂,然後結束了。她又從這裏出生,她一直以為自己把握好了這兩份記憶的衝突感,她會好好的過完這多出來的一聲。
但是現在往回看,難道不是處處破綻。
她幼時表現的種種聰慧沉穩,難道不可疑?她的種種心大,種種特立獨行,不經意間的傲慢,如果不是碰到憐她喪母,對她百依百順的祖母,怕是早就被人當特例,關到祠堂或是庵堂,空待一生。
燈市遇見陛下,之後種種,進宮,封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然後懷了榮昌,她做了那樣驚世駭俗的決定,過後又後悔,傷心。雖然現在一切都好,但是偶爾想到那段時光,仍舊是心酸懊惱。
常壽的早產,生太子的凶險。這都是她來這世上要曆的劫。
她曾經認為,她在這個世上其實是孤獨的一個人,她沒有真正能說心的人。她的來曆是個秘密,沒有人真的與她相同。但是慢慢的,她越來越少想這些東西,除了帶給她不安,和沒有答案的自我詰問,沒有任何好處。
祖母曾經給了惴惴不安的她安全感,讓她不在惶恐不安,她為什麼會再活一次。
可祖母早已不在了。
父親去年從遼東回來,因著錦衣衛的活動,建州戰亂四起,部落間忙於紛爭,陛下隻要穩坐釣魚台,等到最終勝者出來,再予以封賞就可。不過沒有把建州的有生數量消耗光,這場莫名其妙的女真內亂,就不會結束。
回京後父親想念餘姚老家,就送祖母的靈柩回餘姚了,之後也會在餘姚定局,京中永年伯府隻有大哥,三哥一家。
二哥隨侍父親同行。
王容與有時候會想起來家人,等到大嫂帶著兒媳婦進來,她客客氣氣的問了家裏的情況,卻不是當初的那份心情。
最終隻能把無病叫進來,兩人說一說那久往記憶裏的王府。
她想念的家人。
王容與閉上眼,眼淚不知不覺的流出來。也許是夜風太涼,吹的人心涼,榮昌是她的孩子,遺傳她的基因,學著她的樣子長大,而她卻把她,帶成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她壓製住的那些現代文明帶來的男女平等意識,不知不覺都教給了榮昌,可是現在的環境,如何容得下那些思維。
她謹小慎微了幾十年,卻給身份尊貴不用謹小慎微的女兒傳輸了這些信息。如果回到當初,她一定按照大家養閨女的姿態去養她,而不是讓她去就自由的生長,她以為能把握住合乎規矩的大框架,但是孩子的生長哪裏能樣樣隨心。
孩子出自她的身體,卻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想法,她會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去生活。
因為榮昌的事,王容與久違的再想起當初那個問題,她為什麼又活了這一世?
她沒有出色的知識儲備,便是曆史也學的七零八落,她原來隻是一個小女人,再活一次,依舊是個小女人。想要改變曆史什麼的偉大宏願不該落在她身上,她沒能力,也沒有那個野望。
為什麼是她又活了一世?
她的到來有什麼意義嗎?
她能給人帶來幸福,而不是災禍嗎?
她當了皇後,日後也是曆史上有記載的人了,她有兒有女,若因她的緣故,讓兒女行為大膽而被人詬病。
難道她存在的意義就是如此嗎?
但是她明明都是為了孩子們好啊。不想讓榮昌因為是女兒,就不得父親喜歡,就不和父親相處,親情也是需要相處的,她怎麼能看著她的孩子和父親們隻是陌生的親人這樣的關係。
“容與。”朱翊鈞的身影傳來,王容與側頭看他走來,他裹著披風從臨仙殿來,夜風吹起披風係著的流蘇,和幾縷睡散的頭發,顯然是發現她不在,就匆匆尋來。“怎麼到這來了?”
眼神難掩關切。
“陛下,我為什麼來這個世上?”王容與問。眼前這個男人長身玉立,器宇不凡,是她的男人。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朱翊鈞先是笑,看王容與眼神迷茫不是作偽,便去牽她的手。“自然是為了當朕的皇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