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張居正關了幾十家書院,還鬧出幾條人命,到現在都還有禦史上言,說朕不能廣開文路,不是明君氣象。”朱翊鈞換個更舒服的姿勢,“橫豎不管怎麼做他們都能挑出錯來,明君實在是難為。還不如做個昏君。”
王容與輕笑,“做個昏君也不容易呢。”
“讀書人精貴。”朱翊鈞歎道,“天下的讀書人都是一家,這在朝堂上的讀書人一想到書院的讀書人竟然連自由發表意見的權利都沒有,如何能不急。那是他們的第二張嘴,整日裏在朝堂上吵吵個沒完,回家也要繼續吵。”
“讀書人精貴,那是因為陛下要用讀書人。”王容與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若是現在陛下不用讀書人,你看讀書人還精貴不。百無一用是書生也不是現在才有的。”
“不用讀書人,難道都用武人不成?”朱翊鈞笑道,“那更加要吵的沸反盈天。”
“全國也不是隻有那幾十家書院,既然沒有全部關掉,那應該就是被關掉的書院問題,如何能扯到陛下沒有廣開文路上來。”王容與說。
“張大人為何要關書院啊,他不也是讀書人,難道和天下的讀書人就不是一家了?”王容與問。
“張首輔是讀書人中最正統的出身了,自小習文,十二歲便考中秀才,等到二十三歲考中進士,已經是少年英才,自為首輔後,行政頒令,不問過程,隻看結果,也不在意爭論。其實在關書院之前,他已經有一個得罪天下讀書人的決定,砍殺教育,本來各府,州,縣都設有府學,州學,縣學,每次進取人數是有限額的,而張居正則下令,進取人數依次減半,若有地方乏才,四五名也足夠。頒布法令後的一次童生入學,有一州僅錄一人,那是流言紛紛,怨聲載道。”
“辦書院講學,曆朝都有,有的是為切磋學問,有的則是切磋學問為輔,議論朝政,批評權臣為主,張居正當時請朕下詔的理由是,反對讀書人心思浮動,聚眾空談,並且反對有人以出格講學,為名牟利。”朱翊鈞說,“從前這些折子都是壓中不發,到不了朕跟前,隻是不知道為何最近總是頻頻出現在朕跟前,讓朕寬宥仁和,讓天下文人能自在說話。”
“如果是正正經經的切磋學問,這便也罷,議論朝政,批評權臣,這便有些過了。”王容與說,“你私底下與好友三三兩兩議論,這個誰也管不到你家裏頭去,在學院聚眾講學,這難道不是想裹眾生亂?”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朝中一個禮部的官員提溜到戶部,問他全國漁鹽的稅率,為何要定如此的稅率,他也說不上來,何況一屆連出身都無的白板文人,連政務的邊都沒摸上,就要對朝政指點了?讀的史書就曉得政務了?批評權臣,恐怕也是嘴上說有辱斯文,實際心裏嫉妒的心口生歪。”
“封侯拜相,難道不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心中所想?”
“要想位極人臣,就去科考,考的進士入官,自然能成全一番抱負,要是覺得朝政時弊,權臣誤國,就自己下場,改革時弊,彈劾權臣,總算也是為自己心中所想努力過了。既不下場,也不閉嘴,裝作通曉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樣,搖頭晃頭作壁上觀,這政策不行啊,這老賊又蒙蔽了皇上,然後在一群人的追捧下,兄實乃高見,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實在是沽名釣譽之徒,讓人惡心。”王容與說。
“殊不知實幹興邦,空談誤國。”
“若還有這樣的言官上言,陛下便說,要開宗講學也行,去到地才缺少,教化不開的地方去開學院,好好的傳道授業解惑。若不行,可見心不淨,就無需多言。”
“實幹興邦,空談誤國?”朱翊鈞挺腰起身,正對著王容與,抓著她的手,兩眼亮晶晶的說,“梓童高見。”
“也不是什麼高見,就是最樸素的一點見。”王容與說。“讀書人自然說話好聽,但那些幹實事的人,也一樣值得敬佩。”
“錦衣衛為文官不喜,但我是親見我父兄是如何殫精竭慮為國盡忠。”
“回頭就賞永年伯府。”朱翊鈞說。“就賞他們為國盡忠,教女有方。”
王容與看他,“陛下方才就是為這些事煩憂?那陛下的心可太小了。”
“也不盡是如此。”朱翊鈞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若是陛下在意別人的看法,那陛下就被別人牽著走了,隻有陛下不在意,才能牽著眾臣走。”王容與說,“當然,陛下隻有一張嘴,滿朝可全都是嘴,還是利嘴,陛下吵不過也是自然。”
“他們吵他們的,朕隻管朕自己做的。”朱翊鈞道。
“那陛下可要保證自己的決定都是對的呀。”王容與笑說,“要不然一不小心,就真的變成昏君呢。”
“政務上多聽多看,朕的私事,朕還不能做主嗎?”朱翊鈞不以為意說。
“陛下九五之尊,家事就是國事,你看看滿天下,還有誰能後宮佳麗三千。”王容與打趣說。
“隻豔羨朕佳麗三千,朕的辛苦又有誰知道呢。”朱翊鈞歎道,“若有知心如梓童,朕有一人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