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剛剛登基,原配顏氏就自請出家,不論是誰都知道其中大有問題,但是敢於當著皇帝的麵將問題提出來的,這還是頭一個。
“孔子言三不去者:謂有所取無所歸,與共更三年之喪,先貧賤,後富貴。聖上以為如何?”年輕的青衣禦史不卑不亢,將問題拋給禦座之上的皇帝。
徐宥高居禦座之上,將殿下眾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這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大朝會,許是欺他年輕,底下的大人們,表情都鮮明得很,一眼看去就差不多分辨出來各自的立場。
徐宥也確實是新手皇帝的表現,聽到這個質問,把目光往站在右首的錢首輔望去。
接收到新皇帝求助的視線,錢首輔垂目斂神,不動如山。
徐宥還未回答,已經有人跳出來襄助:“許邵平,金殿之上豈容放肆!”
“臣盡給諫之責,何來放肆?反倒是劉大人厲聲疾呼,有藐視朝堂之嫌。”許邵平話音平穩,不急不緩,襯得慌慌張張跳出來的禦史狗急跳牆一般。
“你!”劉禦史氣得吹胡子瞪眼。偏生許邵平又隻是講了一個負心漢拋棄糟糠之妻的故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許邵平是在暗諷皇帝,但是誰也不好直接把皇帝休妻的事拿到台麵上來。
跟著劉禦史的同儕也跳了出來,有急於向錢首輔表忠心站隊的,生掰硬扯什麼妻賢夫禍少,男人貧賤的時候娶的妻子愚昧,等到男人顯貴了,愚妻的才德不足夠輔佐夫君,教育子女,所有要另娶賢德女子,主持中饋。
也有剛直不阿的,擼起袖子幫許邵平辯論。畢竟糟糠之妻不下堂,符合自古以來大家公認的德行操守,正方禦史們舉起例子來那是滔滔不絕,甚至當年錢首輔被人榜下捉婿,卻不肯停妻另娶的美談都成了正方禦史舉出來的正麵例子。
錢首輔就是以此美名獲得其恩師青睞,從而平步青雲的。
這個例子一出,直接將反方禦史逼得麵紅耳赤,簡直是壓倒性的勝利,畢竟誰敢錢首輔做得不對呢?
正當都察院的大人們吵得臉紅脖子粗時,意料之外的,站在左側的武將勳貴之中,有人率先站了出來:“聖上,請聽臣一言,貴易妻,是不仁失德,聖上以仁德治國,若是縱容此不仁不德之風,何以治下?”
都察院吵得鬧哄哄地,錢首輔都從容鎮定,沒有投去一個眼神,這時不免略微詫異地看了話的人一眼。
“臣,認為曹畏的有理。”柱國公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為兒子站台。他是武將出身,聲音洪亮,震得還在嗡嗡不絕的幾個禦史都閉了嘴。
柱國公府是世襲罔替的勳貴世家,第一任柱國公隨開國太,祖南征北戰,平定下,是太,祖座下第一功臣,到得如今,柱國公府依然是京城勳貴之首。此時,柱國公父子都表了態,在列的勳貴們都紛紛下場表示讚同。
曹畏既是柱國公世子又任職兵部,高材高大威武,話也像他的父親一樣鏗鏘有力:“安王妃自請為先帝祈福,仁孝之名下皆知,聖上當以中宮待之。”
徐宥眉毛微挑,深深地看著曹畏。曹畏字不懼,人如其字,毫不示弱地直視回來。
憑著男人的直覺,徐宥感到了一陣危機感,他從容道:“顏氏已自請出家,如何為後?”
曹畏低頭奏道:“與父母喪三年,臣請聖上三年之後再行立後之事,屆時若顏妃不願回宮,再另擇淑女為後。”
這時候站在錢首輔下首的陳正澤奏也站了出來:“臣附議。”陳正澤是禮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是僅在錢首輔之下的次輔。他一向中立,這個時候表了態,就是站到了錢首輔的對立麵。
如今誰不知曉錢太後中意她的娘家侄女為後,錢首輔雖沒有明確發話,但是錢氏為後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本來今日大朝會上就會有人奏請聖上立後了,哪想到半路蹦出個程咬金?
到現在陳次輔都話了,文官集團也不得不選好隊伍站好隊,該附議的附議,不讚同的就悄悄去望錢首輔。
“臣附議。”錢首輔踱步出列,看起來依然氣定神閑,他須發微白十分清臒,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被人舉例,還導致孫女的後位飛了。
既然錢首輔都沒有異議了,還想爭一爭的人都歇了心思。一時滿朝符合,非常的和諧友善。
徐宥望著錢首輔點頭:“可。”
新皇帝立後的大事就這麼拖了下來。但是皇後可以暫時不立,皇帝的後宮怎能空虛呢?最後還是要選幾個名門淑女入宮。
徐宥按照舊例就把這件事交給了禮部來辦。
待到散朝,徐宥回乾清宮批了幾份折子,才是去慈寧宮向錢太後請安。
他到的時候,慈寧宮裏已經有人了。一問才知是錢太後召了錢首輔覲見。
徐宥心知是為了什麼,緩步進去,就見錢太後麵上猶有怒容,錢沁芳則眼睛紅紅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母後,”徐宥與錢太後見禮,他神色懨懨,顯得十分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