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沁涼,月光似水順著窗口流進來,被鏤空的窗扉切割,落成了地上小小的白色方絹。瑞腦銷金獸,凝神靜心的紫檀香煙冉冉,絳紫色的紗幔柔軟,像是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拂過。她睜開了眼睛,眼中是一片清明。
素手掀開簾子,她輕輕地穿了鞋,披衣走向窗邊。
月色空明,素光溫柔。
她望著月光照耀之下顯得更為白皙的手,恍恍惚惚地想著。其實她才不過三十,卻怎麼做成了一國太後,怎麼心境蒼老如同耄耋老人?
十幾年的記憶,她明明記得那麼清楚,像是昨日才經曆的一切。
她還是蘭台令史的女兒,最好的年華,最美的容貌,最好的才華和性子。她的聰慧和才能,從來不被父親所限製。當母親逼著她學習女紅,她的十指都被繡花針戳傷,父親看見了後心疼,叫母親勿要逼她太緊,母親憂慮著說倘若連女紅都學不好,那怎麼能找到好人家?
父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那又怎麼了?我們真兒滿腹詩書,才華傲人,何愁找不到人家?倘若世人真是這般膚淺,那真兒不嫁也罷。左右我還養不起她嗎?”
母親一臉無奈,她卻在心裏暗自點頭。
是啊,比起嫁人來,她更加喜歡跟著父親撰修書籍呢。
便是在這之後,她遇見了他。
父親故友夜間來訪,許久未曾相見的兩人自然是舉杯相歡。她是閨中兒女,夜間不可見外室,便隔著屏風盈盈拜見後便退回去。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了自己親手種下的蘭花,趁著月色正好,便提了裙前去瞧上一瞧。
蘭花靜靜地開,沐浴在月光之下,皎皎的銀光落在花上,更添幾分柔美。夜露微微,宛如晶瑩的淚珠,掛著枝葉上搖搖欲墜,美得如夢如幻。
無意間往院門一瞥,正看見一襲青衣,身形挺拔宛如修竹。墨發束冠,雖然沒有瞧見正麵,她也知道那絕對不會是她的父親。她身子一僵,此時再走已經來不及,下意識地便躲到了一旁的樹陰影中。
青衣落拓,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她在陰暗處看見他,麵容清俊,身姿修長,一雙桃花眼中光芒如同星宿。少年一步一步地靠近,像是踩在了她的心跳上。最終,他停在了麵前的蘭花上,微微俯身道:“‘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穀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果真是妙極,李伯父實乃風雅之人。”
李伯父?她的心思一轉,看來這是認識她父親的人。方才隔著屏風行禮的時候,那分明是聲音渾厚的中年人啊。莫非是?
她無意識地一動,卻是出了聲響。
少年疑惑地順著聲響望來,對上了來不及躲避的她的眼睛,竟也是一怔。
她的腦海忽地一片空白,手腳冰涼,卻也知道此時無法再避開,半掩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她努力地穩住聲音,走出陰影到月光下來,盈盈一拜:“李真見過公子。”
少年望著她,卻是神色愣愣。等到她因為他的注視而默默紅了臉頰時,他才恍然驚醒:“原來是李小姐,請恕澄江失禮。隻是李小姐貌美如蘭仙,澄江不由不失神。”話一出口,見她麵色更是殷紅欲滴,他才意識到自己又在情急之下說錯了話,連忙更正道,“實在是唐突,唐突小姐了。小生並非孟浪,隻是,隻是......”父親和舊時老友重逢,在前庭相談甚歡。他閑走,聞見蘭花香氣而來,卻不曾想過會遇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