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也時常犯傻。每一次當他目不轉睛地注視我的眼睛,當他粗大的手掌圈住我的手,當他將我攬在他的臂膀中,當他將墨汁抹在我臉頰上……那些時候,我總是會有許多愚蠢而瘋狂的念頭,我會認為他的內心被我一人裝滿,再也容不下別人。我經常會這樣想,但也會適時地從春秋大夢中醒過來。
隻是,當他親口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且是十分認真地說出來的時候,我卻是會無比清醒的……
我的雙手突地顫抖,我不敢從他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卻是不由自主地垂了頭,想要避開他灼熱的眸子。
我垂眸低語道:“玉兒明白,您心裏是有玉兒的……”
“不!你不明白!”他的聲色急切而火熱,他的掌心已經如火焰一般將我包裹。他摩挲著那一枚血玉指環,對我高呼道:“我並不是心裏有你,我是隻有你,你知道麼……我十五年前……”
“皇上!”我突地喊了一聲。我們好不容易出宮來,好不容易擺脫了身份,原本我是不想這樣稱呼他的,可是……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挪動著身子,自個兒在床榻上給他跪下了。我有些懇求地看著他,哀哀道:“皇上,求您放過金家吧。金家絕不會有不臣之心,臣妾也絕沒有爭儲奪位的野心。求皇上相信金家……”
我雖知他不會喜歡聽到這樣倒胃口的話,但我必須說出來……我不能以身涉險,我要保護我自己。
我清楚,我並不可能用一己之力將夏侯明的內心填滿,然而夏侯明卻很喜歡用這句話來哄我。男人的甜言蜜語,不足為奇,可是……他身為帝王,我身為金家的女兒,他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卻越發地覺著不安。
因為他曾對芳娣,對貞妃,對葉桃衣,說過同樣的話。
甚至對司徒靜儀也……當年司徒氏如日中天、獨斷超綱,我曾聽到過宮女與嬪妃們關於這句話的竊語,無非是豔羨與企盼、嫉恨與不甘。司徒靜儀那個時候的隆寵,得意,無非是因著夏侯明這些甜蜜而寵溺的話……
我更清楚的是,我的出身與芳娣、與皇後、與貞妃是一樣的。我出身大族,金家的顯赫是佳貴人、禧小媛她們母族無法比擬的。金家是朝中的砥柱,是左右朝堂的重臣,是與趙家抗衡的勢力。
我的夏侯明,我的皇上,您會對皇後敬重,會對芳娣她們說出最美妙的誓言,是因為她們的出身。既有依仗,也有利用,還有欺騙……
我與她們是不一樣的,因為我相信我在夏侯明心中至少有真誠的分量,而她們沒有;但我與她們又很像,我無法改變的出身,他無法忽視的朝堂。這一切導致我永遠無法占據他內心的全部。
用虛無縹緲的誓言來哄騙我,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莫不是他忌憚了金家,便轉而想要掌控我,令我變成芳娣與貞妃那樣癡情的女子,以我的忠誠來提升金家對他的忠誠,以壓製我們對皇權的威脅。
夏侯明的手緩緩鬆開了。他沒有來扶我,隻是定定地瞧著我,麵上的繾綣笑容一點一滴地消逝。他唇角動了動,似乎有些艱難地開口道:
“玉兒,我沒有想要利用你……”
“皇上,您其實不需要這樣……”我咬著唇,我並不能聽得進去他的話。我越加懇求地瞧著他,道:“皇上對臣妾的真心,無論多少,臣妾都已經心滿意足……臣妾絕不會做出忤逆皇上的事情,臣妾定會管束好金家全族,金家不會如威北侯家那樣子……求求您,求您不要懷疑……”
“玉兒!他的眼睛顯出血絲來。他猛地按住我的肩頭,將我整個身子抵在床沿上,我的脊背被撞出一聲悶響,那水晶琉璃串珠的帷幔都因著晃動而泠泠作響。
我的脊背是撞在白狐裘皮所包裹的櫞木臥榻上,並不覺著很痛;但他抓住我肩頭的手卻撞在了四角鎏金的木製欄杆上,稍顯鋒利的邊角在他的手背上刮出一道頎長的血紅色傷口。
他從來不曾這樣過,我已經嚇得有些發顫,惶恐道:“皇上息怒……臣妾隻是想為金家求情。金家忠君為主,絕無二心……”
“我不是你想的這樣,玉兒!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不能……”他幾乎是嘶吼出聲,他抓住我手指上的鴿血玉,瞪著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逼視著我,瘋狂道:“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我將心都掏給你了,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