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知有些困倦的合上了眼皮,表情安詳的就像是普通的入睡一樣,隻不過這次恰巧是生命的消亡。
他是個在病房裏出生,在病床上長大,然後接著又在病床上死亡的人。
生下他的父母供養了他的整個人生,同時二十年間隻有一句乏善可陳。他每日觀看有聲的書籍和影像,偶爾聆聽他人的安慰與抱怨,然後再檢閱那些在他麵前拆開的無用禮品,年年如此,從無例外。
反正也沒有人期待從他身上獲得什麼意見。
除了進食以外他能做到的難度最大的事情是用食指“YES”或者“N”,手指向上或者向下,這樣護士就會知道他對現在看的電視滿不滿意,需不需要另外換台。
不過有時候當個不會話不會動的人也挺好,至少他有很多時間和精力去思考。隻要不把目光朝向自身,那這個世界總歸是美好更多一些的。
但如果還有下一輩子,他希望自己能獲得自由。
那種虛無縹緲,也許壓根就不存在的自由。
······
晉國渭水之畔,有一片獨立於渭水城之外,占地百餘裏的建築群,號稱北府第三修行聖地,名曰十方劍林。
這是十月中旬的時候,日頭還有幾分溫度,張守知站在三人寬的紫檀木桌前,微微愣神。不遠處的幾名別家道觀的弟子聚精會神的聽著音圭,其中播報的正是那下玄機閣的新一期江湖快報,青州北府誌。
“這是青木玉簽,你可以在二樓待上一個半的時辰,但要注意,勿要損傷書籍。”
或許是也曾聽聞過張守知的名號,發須斑白的灰袍老者伸手交還身份銘牌的同時,還抬頭多看了他一眼。
但張守知並未順勢接過青木玉簽和銘牌,反而是一副有些難以置信的樣子,不停的來回打量著周遭的一切,看著灰袍老者和那幾名聽音圭的弟子的眼睛裏滿是困惑。
來可能有些奇怪,但眼下的這一切他好像經曆過一次。
“於本月的十七日上午時分,落羽仙門的燕池峰長老再一次聲明”
聽著從音圭中傳來的聲音,張守知下意識的便在心裏接上了這條消息的下半句話。
“本門弟子林晚逐沒有要與玄真道宗尹聖君結成道侶的意思,兩人隻是相識的普通朋友。”
“怎麼?”
灰袍老者順著張守知的視線朝向望了過去,看到那幾名同樣表情有些微妙的年輕弟子,不禁有些想笑。
“你也對月寒仙子感興趣?”
“沒有。”
回過神來,張守知語氣平靜的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接過了青木玉簽和身份銘牌。通過多方麵的比對,他終於確定了自己感受到的不是某種奇特的既視感,而是貨真價實的記憶與經曆。
雖然這種推斷很奇怪,完全不符合常理,但他身為穿越者在異世界一直生活到如今這件事本來也不在尋常的邏輯之中。
無非是怪上加怪罷了。
很快,幾名從書閣二樓走下來的衝觀弟子便印證了他的這番推斷。
“這不是百忍師叔祖麼?怎麼,您也來書閣看這些後輩弟子才會修習的粗淺經文?”
那領頭的衝觀弟子郝曉帶著幾人在張守知身前停下,稍一作禮,便以一種頗為誇張的語氣譏笑道。
衝觀是和他所在的清微觀相鄰的道觀,兩家自幾十年前便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對頭,如今清微觀日漸衰敗,連一位坐鎮的歸藏境界修士都找不出來,有機會挖苦自然免不了陰陽怪氣的嘲弄。
不過張守知並不在意這些事,十方劍林有十方劍林的規矩。既然當初清微觀的雲岩道人以代師收徒的條件將他納入門下,並且也取得了十方劍林主事的幾家大觀的認可,那他就是與大多數道觀觀主同輩的長者,需要尊重。
“禮不對。”
張守知平靜的看了郝曉一眼,嚴格意義上講,幾人做的是對師叔的禮,而他還多一個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