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目光猶豫,看著步夫人,一時拿不出注意。
步夫人臉上染著黑灰,被汗水浸濕,黑漆漆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今退亦死,進尚有活路,夫君何遲疑乎?若前路斷絕,能與夫君同葬一室,妾身情願如此,無有怨言。”
“就依夫人!今番活命,今後什麼都依夫人!”
孫權下定決心,提劍往前,撿起大虎丟棄的宮燈,引燃後在前開路,見到可疑處就是一劍劈斬。
頭頂宮殿,殿門外隻有孫紹一人駐馬而立,身側是供奉孫策靈位的青傘戎車。
張昭、張承、諸葛瑾、諸葛恪、潘濬、呂霸,還有朱才朱紀兄弟,以及宋謙、孫奐、徐詳、吾粲等人,都默默望著漸漸起火的宮殿,濃密的煙火正從殿門廊簷處往外噴湧,漸漸升空,散開。
事情已經很簡單了,無數人默默駐望,思索著未來,身心放鬆。
至尊被賊人挾持,賊人突圍失敗,企圖縱火玉石俱焚。
現場火勢很大,幾乎不可能撲滅。
所以就這樣,大家束手無策,隻能看著火焰延燒宮室殿宇。
如果祈禱有用的話,眾人心裏應該會對孫權進行祈禱。
張昭也是無語駐望,神情複雜,陷入回憶,整個人唏噓不已。
漢末以來,從二袁集團競爭豫章郡開始,再到爭奪兩淮……這裏才是揚州精華所在。
徐揚二州常常並論,就是因為揚州精華在江北,與徐州臨近,有密切的人文、經濟互動。
揚州人陶謙做了徐州牧,後來又有劉備、呂布先後接掌徐州,兩淮地區更是戰亂頻繁,以至於袁術敗亡前,已然衰落,人口惆敝。
反倒是落後的江東地區後來居上,竟然成了王霸之資。
戰爭打空了兩淮人口,也增加了江南的開發效率。
現在一切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自己努力三十年的江東,已不堪重負,在被人打死前,終於分崩離析,自行瓦解了。
諸葛瑾也是默默駐望,幾度欲言又止,神色間猶豫、掙紮。
諸葛恪站在他身邊,目光垂地,似乎抬不起頭來,情緒低沉。
在場除了寥寥數人麵露喜色,餘下或釋然,或緬懷,或低落、迷惘。
孫紹仰頭看著凝聚的煙霧,仿佛其中有亡魂在遊蕩,火焰呼嘯之聲,仿佛亡靈長嚎。
見火勢漸大,阻擋視線,淹沒宮殿主體,熱浪襲來灼人麵龐。
孫紹才翻身下馬,憋足力氣呼喊:“王叔父!侄臣救駕來遲矣!”
“至尊啊!臣來晚矣!”
緊接著武衛校尉朱才單膝跪地,低著頭哽咽:“臣等早來,何至於此啊!”
一個接著一個跪拜,嚎啕,哭喪。
潘濬也是跪下,回憶自己出奔江東時,與孫權泛舟湖泊籌劃天下之際的暢快,也想起了淝水之戰後,激動的孫權抱著自己轉圈圈。
雖有千般不好,可對人好的時候,是真的很好,宛若手足兄弟一樣。
諸葛瑾終於哭了出來,以淚洗麵,哽咽不能言語。
諸葛恪單膝跪在一側,仰頭看雲煙、飛灰彌漫的天空,大概漢口之火、舒口之火也有這麼多的煙塵。
閉著眼睛,麵前就是孫權的音容,隻是孫權的臉上滿是細密紅疹,紫髯之內滿是水泡、瘡疤。
自己隻是順水推舟,真正下手的另有旁人。
一個即將病死,招惹無數仇家的主君……做他的忠臣,代價實在是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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