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又陷入了夢境中。
夢中,她仿佛被什麼緊緊束縛住,無法動彈。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紅色,耳邊是牛羊的叫聲,馬兒的嘶鳴,還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風掠過耳畔,帶來刺骨的寒意。
她害怕極了,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控製住淚意。
驀地,“烏蘭,我來娶你了。”少年的聲音如琴弦撥動,泠泠動聽,低沉而堅定,清晰地鑽入她耳中。
蒙住頭的紅綢被扯下,光亮湧入,眼前的一切清晰起來。
蔚藍的,一望無際的草原,她穿著一身喜慶的大紅緞衣,被綁縛在一輛式樣奇怪又簡陋的敞篷馬車中,麵前站著一個形容狼狽的少年。
少年又高又瘦,打扮渾不似中原人,長發編成一根根辮,散亂披在肩頭;身上一件破舊的羊皮襖子沾滿了血跡;古銅色的麵上,滿是髒汙和鮮血,模樣凶戾。唯獨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如上好的墨玉,裏麵盛滿了喜悅。
朝朝眨了眨眼,遲疑問道:“你……是誰?”
少年的笑容凝固住,驀地目露凶光:“你又忘了我!”
凶什麼凶?朝朝覺得他莫名其妙,自己自幼長在閨中,別認識,連見都沒見過這樣凶蠻無禮的蠻夷少年,怎麼可能記得他?還用了個“又”字!
他凶神惡煞的模樣有些駭人,朝朝瑟縮了下,認慫地往後退了退。
少年更生氣了,帶血的彎刀刀芒一閃,挑開綁住她的繩索,伸手將她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朝朝才得自由,身子已落入他懷中,不由失聲驚呼。少年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閉嘴。”
濃重的血腥氣衝入鼻端,除了他身上臉上鮮血的味道,還有……朝朝舉目四顧,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馬車四周,橫七豎八倒了不少屍體,穿著打扮都和眼前的少年差不多,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朝朝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多死人,不由花容失色。
“膽鬼!”少年聲音好聽,口氣卻凶巴巴的,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手探到她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熟悉的氣息與體溫緊緊包裹住她,安撫住了她的慌亂。莫名的似曾相識感越來越強烈,有什麼呼之欲出。她腦中一團亂麻,喃喃而喚道:“鷹奴?”
耳邊的呼吸聲一頓,隨即,越來越粗重,“乖囡囡,叫夫君。”他的聲音變得喑啞,越來越近,消失在她嫣紅飽滿的唇前。
輕柔的讓人心慌意亂的觸感傳來,少年帶笑的聲音貼著她唇逸出,氣息不穩:“這是認出我的獎勵。”
朝朝心尖顫抖,轟一下,渾身的熱血都湧上了麵頰。
……
朝朝硬生生地憋氣憋醒了。
昏黃的燈火透過碧色紗帳,將帳上的纏枝梅花紋照得朦朦朧朧。她心神恍惚,手背輕輕覆上柔軟的櫻唇,被人肆意輕薄的感覺仿佛猶在。
那樣甜蜜的,令人渾身顫栗的感覺。
相隔四年,她又夢到了鷹奴。
朝朝有一個秘密:她從七歲開始,便會斷斷續續夢到即將發生的事。父母的和離,父親的離世,甚至薑潤的背叛……她都提前夢到了。十四歲那年,她第一次夢到了這個凶蠻的異族少年鷹奴。
玉泉關外風沙如雪,她渾身是血,倒在少年的懷中,一字字,虛弱而堅決:“鷹奴,惟願來世……”他顫抖的手抓著劍柄,淚如雨下,神態欲狂。
醒來時,被一劍穿心的痛苦刻骨銘心,她害怕極了,默默取消了原本北上散心的行程。
也許是對她擅自改變命運的懲罰,從那次以後,整整四年,她再未做過預見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