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事情基本上都處理妥當後,有一個問題讓薛摩犯了難,那便是如今的月滿樓,該不該留。
之前他安葬屈侯琰時,曾和沈放匆匆見過一麵,沈放的意思是,有他在,他定保月滿樓萬無一失,薛摩倒也不是不相信沈放,隻是見慣了江湖各家的興衰起落,難免感慨歲月無常。
在深思熟慮了兩日後,薛摩還是召來了月姨,他向月姨說明心意,他要遣散月滿樓所有人,不論樂師舞姬,也不論小廝夥夫。
月姨十分理解薛摩的想法,她是讚同的,於是薛摩便散盡月滿樓餘財,豐厚犒賞給了每一個人,眾人啼哭不舍,皆不願離去,甚至一人說要隨薛摩去關外,眾人便也盡應。
薛摩笑他們不聞胡雁哀鳴,不聞隴上吹笛,斷然拒絕了。
月滿樓遣散眾人的消息一傳出,便有各地富賈聞訊而來,皆想買下月滿樓,出價奇高,最後逼得月姨不得不閉門謝客。
薛摩知道也沒有別的路可以選了,他一人獨步在這空蕩蕩的樓閣裏,月滿樓從來沒有這樣冷清過,哪怕是那一年馮克下了召集令,雁回宮各派圍剿他月滿樓,都沒有如此冷清過,那時廚房還起炊煙,那時琴箏還撥兩弦。
薛摩上了樓,因為太靜了,樓梯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薛摩想著應該早點翻新一下,可惜平時喧鬧,並不能聽見。
他來到了四樓遊廊,穀雨的房間從那時起緊閉到了今天,從欄杆往下看,他似乎看到了琴瑟那日懷抱琵琶顫抖的模樣,而他的房間,他站在那一層層的紅紗幔裏,久久不能回神……
“你在想什麼?”忽有聲音響起,薛摩惘然回首,他看見了顧子赫。
“你什麼時候來的?”
顧子赫笑笑:“也才剛來,聽聞有人重金買樓,特地來看看。”
“那你猜猜我會怎麼做?”薛摩來了興致。
“讓我猜嗎?”顧子赫眉眼微垂,有些神傷:“一炬燃盡紅塵事,付諸煙升三千塵。”
薛摩麵色明朗,似天光初亮:“還是子赫知我心意。”
“走吧,下樓吧。”薛摩說著從顧子赫身旁走過,卻聽得顧子赫道:“你後悔嗎?薛摩,你曾說過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從最開始決定入中原到今天,你後悔嗎?”
薛摩沉默了半晌,似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最後他道:“如果一切可以從頭開始,再要我入中原,我想,我應是不願的,但是走到今日,能夠結識你們,即便我失去良多,我想,我亦是不悔的!”
“這中原江湖已被你盡數重塑,你就真能放心?”
薛摩坦然一笑:“有沈放在一日,便能保這江湖太平一日,我自安心。”
顧子赫泄了氣,看上去灰頭土臉:“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還在想這個呢?!”薛摩笑著一把摟過顧子赫,慷慨道:“走,我給你表演個火燒花樓。”
顧子赫被薛摩逗得無奈苦笑。
而後,當內飾清空,再無隱患後,有人來報:“二城主,油草皆已準備妥當,就等你點火了。”
薛摩點點頭,正要有動作,忽而浩蕩的馬蹄聲而至,薛摩撇頭一望,是沈放,不僅是沈放,他還攜了琴瑟來。
琴瑟一見這陣仗,急急下了馬,她麵有愁色,心上不舍:“薛老板你真要燒嗎?”
沈放見狀一把拽過薛摩:“你小子怎麼回事?我說了,我一定會護住月滿樓的,你竟然不信我?!”
薛摩拍了拍沈放的肩:“你我有什麼好不信的?可是,沈放,日中則昃,月滿則虧,興衰之理,古來如此,興許你能保月滿樓一時,但難保一世,如若有朝一日它落於小人之手,你叫我如何安心?”
“這……”沈放一時無言。
“建於我手,葬於我手,有始有終,不好嗎?”望著薛摩的眼眸,沈放鬆了手。
薛摩接過火把,他最後望了望那牌匾一眼,上前,垂手,點了火,漫天火光裏,琴瑟不忍再看,她倚著沈放,埋著頭小聲啜泣。
第二日清晨,景教眾人便出了揚州,也沒有大張旗鼓,可舊相識還是悉數來相送。
聚義山莊內,顧子赫勸說池笑魚一同前往,可池笑魚非是不願去,不知是為何,池笑魚就是對薛摩起了十分強烈的抵觸之心,顧子赫眼看就要誤時了,隻能潦草啟程。
隆冬已過,連帶著早晨的太陽都平添幾分暖意,薛摩本不善離別,忽而這麼多人來相送,反倒讓他心上澀澀。
吳範大大咧咧道:“薛老弟啊,那地方能呆就呆,不能呆咱就回來,叫著那些個人一起回來,我請他們吃叫花雞。”
“你可別吃了,勤奮練練功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