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變(1 / 3)

大唐祐四年,歲在丁卯,暮春。

這一年風也不調,雨也不順,內無白龜獻瑞的祥兆,外無八方來朝的盛況,反倒是災頻仍,人禍不斷。年前隴西道一場突如其來的白災,連日暴雪凍斃人口牛馬以十萬計;蜀中又遭逢了百年不遇的地震,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雖這些地方各有藩帥統屬,賦稅租庸一分一厘都到不了京城,可一旦遭災,地方父母官們仍是眉飛色舞地向京城遞奏本六百裏加急要賑災錢糧。

隻是此時的皇帝李柷自己也要仰人鼻息。自從三年前被梁王朱全忠擁立為皇帝,他一安穩覺都沒睡過。就連遷都這樣的大事梁王都是知會一聲就辦了,皇帝何曾做過半分主張。從長安遷到洛陽,是王氣東移,長安舊城已不足以承載李唐氣運;而洛陽如朝日東升,氣象蒸騰,武後臨朝時就曾定名為“神都”,實乃一等一的中興福地。皇帝腹誹不已,“王氣東移”這麼虛無縹緲的東西,欽監一幹老夫子都沒看出來,偏偏你一個武夫出身的異姓藩王看出來了?你怎麼不直接王氣移到了你的封地汴梁了?遷完都就有一幫文臣稱頌梁王有定鼎之功,當加九錫之禮。梁王一番謙讓之後也就半推半就了,氣得古板方正的的侍講師傅吐血不止,臥床數月。

當下日常用度都要靠梁王撥付皇帝,雖也痛惜民生多艱,可又哪裏動得了戶部的庫銀?最終皇帝聽從侍講師傅的諫言,決計下罪己詔以示愛民之意,誰知正當大朝會上白發蒼蒼的侍講師傅聲淚俱下代子宣讀罪己詔時,當空一道白虹大搖大擺地貫日而過,心力交瘁的老師傅再也經受不住上的連番示警,倒在白玉階上就此撒手人寰。

好不容易熬過了除夕,希圖著新年新氣象,滿朝文武起了個大早到太廟參加祐四年的元日祭禮,卻發現梁王千歲貴體違和,隻遣一名親衛來告了病假。皇帝忙不迭地派太醫與內侍前去催請,請梁王務必以蒼生為念,抱病來主持這一年一度的元日大祭,內侍去了好幾撥,卻連王府大門都進不得。就在皇帝急得團團亂轉之際,禦史大夫薛貽矩自告奮勇前往王府,不多時梁王車駕便趕到了太廟。

雖見眾人神色有異,祭禮的吉時也誤了,皇帝也顧不得許多,總算儀程大致不缺,能將就對付完這一關就成。

祭禮後皇帝不免好奇薛大夫是如何妙手回春讓梁王藥不到而病除,便召薛大夫詢問。薛大夫言道自己在梁王府外三跪九叩,山呼萬歲,道梁王不出,如下蒼生何?

皇帝頓時臉色煞白。

薛大夫麵不改色,侃侃而談了一通人交感、五德始終,一個宗旨就是李唐享國三百年,如今神器移位,民不歸心,宜效行舜、禹之事,擇賢者禪代。

皇帝瞠目半晌,問道梁王當時如何?

薛大夫稱道梁王千歲恭遜謙衝,自然不會生此不臣之心,怒斥了自己一通之後,為表赤心,這才抱病來主持祭禮。而自己深知罪孽深重,即便皇帝不宣召,也是要來請罪的。

皇帝默然良久,自然不便真的治薛大夫的罪,揮袖回宮,竟似有幾分輕鬆。

之後的幾個月,“梁王代唐”的議論便毫無顧忌地從台下翻到了台上,成了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話題。一些心思活絡、膽大心細的京官和藩帥也明裏暗裏上箋勸進。如果幾年前百姓還隻能偷偷摸摸地討論幾位大藩帥裏誰最有子氣象,那麼在祐四年,酒館裏的爭論就隻剩下一個焦點:梁王究竟何時走出那最後一步?

自然,下間不願意梁王走出那一步的,也是大有人在。而且,雄踞河東的晉王李克用肯定是最不願意的。

李克用出身沙陀,祖上三代皆效力於李唐王朝。因一目微眇,年輕時便被戲稱為“獨眼龍”。隻是隨著沙陀鐵騎縱橫黃河上下,敢叫這個外號的人已經沒幾個還活著的了。十幾年前,晉王兵鋒所指,梁王猶得退避三舍。隻是某一年上,晉王麾下頭號猛將十三太保李存孝忽然率部叛出河東,又旋即被晉王所執,處以五馬分屍的極刑至於李存孝為何而反,反後又為何甘心束手就擒,晉王又為何發狠用上了那絕跡已久的五馬分屍之刑,就成了一段不清道不明的公案。下隻知由此河東兵勢受挫,逐漸被梁王占了上風。可即便如此,晉王仍是梁王不得不頭疼的字第一號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