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這不也是沒睡麼,不知道咋的,我這右眼皮老跳,心裏發慌。”
大毛沒搭理他,就著火堆的亮光擦著槍械,一絲不苟。
“我你每背兩把步槍不累嗎?福娃都走了這麼久了,你也該放下了。”
“這是我欠他的,我得幫他補上。”
假和尚靠著對方坐下,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香煙,抖出兩根,伸向對方:“來一根吧。”
大毛看了他一眼,把煙叼進嘴裏,從篝火裏取出一根木柴點上:“你不去伺候連長,跑我這幹啥?”
“連長睡了唄,他那人,從滬上我就跟著他,原先我倆是稅警總團的,後來部隊不知道為啥沒了,就被拆散去了別的部隊,唉,是個心比高的主兒。”
大毛待了一個多月的軍隊,也聽了不少的事情,抬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那你們是中央軍的呀,怎麼來潰兵團了?”
假和尚嗤笑一聲:“狗屁的中央軍,中央軍也分嫡係旁係,我們那可是連旁係都不如,再都成了潰兵了,誰還管你中央軍不中央軍。當初我們在收容站的時候,上頭也沒給我們多發一粒米,要是沒有團座,就我們這群人,能活下來的不超過一百個。”
大毛有些好奇:“潰兵們這麼慘嗎?”
“兄弟,你原先不是賭坊的嗎?收容站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是臘月來的,原先在張溝那邊,跟著賭場老大來的新溝。”
假和尚點了點頭:“那怪不得你不知道,你知道原先我們收容站有多少人嗎?這個數。”
看假和尚伸出了三根手指頭,大毛問道:“三千?那後來呢?”
假和尚苦笑一聲:“後來?後來光是病死餓死凍死的就有一千多,被鬼子屠殺了好幾百,跑出去一些,剩下的就在我們團了。”
“你們不都是老兵嗎?上頭也不用?”
“那得看是哪個部隊的老兵,像原先收容站裏,都是各個雜牌部隊的,沒了編製的,上頭搭理你幹嘛?”
“那後來是團座把你們收攏起來了?”
假和尚吐了口煙圈:“什麼收攏呀,那是被逼的。團座這人,這麼吧,他起初帶領我們騙走了鬼子,還搜刮了不少的錢財跟物資,大夥兒以為終於能過上了好日子了。可這還不算完,他逼著我們訓練,要是不訓練,就隻能吃不管飽的糙米飯,看著當初的潰兵連,也就是一連那幫孫子吃得那麼好,我們能咋辦,幹唄!”
大毛摸了摸那把漢陽造,輕聲道:“怪不得福娃班長起團座是又愛又恨,原來他也是害怕打仗的。”
“誰不害怕打仗?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別看老兵們平時牛皮哄哄的,其實他們比新兵們還怕,新兵們容易煽動,容易上頭,打起來有時候就忘了害怕了,老兵們可不會,他們會想辦法保命,能不死還是不死得好。”
大毛對李景林並沒有特別多的感情,他留在潰兵團就是為了給死去的福娃報仇。
無數次他告訴自己,報完仇就離開。
但是到底殺多少鬼子才算報仇,他也不清楚,可能他潛意識裏就沒想著離開潰兵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