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深紫色的馬車,四角掛著八角銅鈴,由四匹毛色烏亮的馬兒拉著,精神抖擻地正駛向赫都京郊的溫泉宮,馬車後跟著一隊禁衛軍,人不多,但卻都是魏帝的親隨。一行人午後出長青宮,一路不曾停歇,不過一個時辰多便行至溫泉宮門口,此時首領太監早已在此等候,見車馬到了,便恭恭敬敬上前跪下:
“溫泉宮首領太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皇上。”
“溫泉宮可好?”
“回稟皇上,溫泉宮中一切如常妥當,請皇上放心。”
“……她在哪?”
首領太監頓了頓,繼而深深一揖:“回陛下,那位貴人——仍在塔上。”
“……好。”
本就是郊外行宮的溫泉宮,自魏帝溫子華繼位後便變得更加冷清,因老魏帝是在此中出的事,而新帝即位後就再也沒來過這裏,許多人都覺得溫泉宮可能會成為被皇家厭棄之處,宮中的侍女太監也大**關係找人設法離開了此處,本就有些蕭條的這座京郊行宮,也就漸漸沉寂了下來。然而不過數日之前,魏帝突然指派身邊第一女使江姑姑親至溫泉宮,不僅把裏裏外外的人換了個遍,宮中各處也重新修葺布置了一番,隨即一隊禁衛軍也到了京郊駐紮了下來,於是溫泉宮便成了一座水潑不進、風吹不透的皇家宮苑,其防備守衛之嚴密,絲毫不遜於赫都城中的長青宮。
此時溫子華穿著一身黑色暗金紋的常服,靜靜站在七寶塔前,他曾對這個地方有著深深的抵觸,在無數個被驚醒的噩夢裏,這裏隻有魏帝那張布滿黑血垂死的臉、那雙仿佛要吞沒他的眼睛、那個蔚藍天空下可怖的一片血紅。可自從那一日大雪中,那個人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走進這裏的那一刻起,她低著頭,一隻手緊緊拉著他,一隻手伸向前方,伸向一片虛空,像要找什麼卻又什麼也找不到,蒼白的手茫然地將要落下去——然後他就伸手攬下了她。她的手、她的臉、她的呼吸,從那一刻開始都由他承接,聽不清她在喏喏說著什麼,但溫子華看得到她的睫毛在他的目光下顫抖,他的心從來沒有那麼柔軟過,也從來沒有生出那麼大的力量,他攬著她,他支撐著她,一步步走上七寶樓,盡管她好幾次跌倒,盡管她好幾次說不,可他還是沒有停下過,一層、兩層、三層,直到他們走到了第七層,在這個盡可能靠近天空的地方,他握著她的手指向天空,那蒼茫白雪的來處,從掌心傳達他的溫度給她,他說:“木棉的愛情,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握手於地下,相觸於雲端。而我愛你……無論你是什麼模樣、來自哪裏,我願永遠成為你身邊的一株木棉,無論你要如何生長、長到哪裏,無論寒潮、風雷、霹靂,霧靄、流嵐、虹霓,我都會與你一起承擔,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曾說不出口的、驕傲的我,
曾一直微笑、無法靠近的你,
明明糾纏卻看不到終點的路,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因為我愛你,
從過去到現在,我愛你。
……
風蕭蕭而起,又瑟瑟散落,姚今隻身站在七寶樓前,她披著煙青色的披風,長長的頭發垂至腰際,她的鬢上有一朵碧璽鑲的寶石花,手上握了一支半開的百合,除此以外渾身上下再沒有一點飾物,她仍是以前那個樣子,瘦瘦地,倔強地站著,眼睛那般明亮,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她的眸中一直有種力量總是讓溫子華深陷其中,可是現在,她卻好像已經成了另外一個人,無欲無求,無望無怨,隻是那樣站著,那眼眸裏什麼都沒有,像是一直盯著溫子華,又像是根本沒看到他,明亮的大眼睛裏,隻有一片無色的世界。
“姚今,我來看你。”
“謝謝。”
“姚今,我打聽到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