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栒? 少年將行,辭別青山(1 / 3)

(本章較長,主要講述主角出山前的故事,介紹故事背景和主角成長環境,喜歡快節奏的書友可跳過不看。直接從第一章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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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十。

今年的浮丘洲還沒來得及下第一場雪。這幾日風意漸寒,雲中水汽已蠢蠢欲動,好在日頭依然高懸,不時從雲間射出幾道光,吝嗇地給萬物施舍幾縷暖意。

青山鎮外四裏,有一處鋪滿青草野花的矮崗。

崗下有座孤零零的山神廟,是這裏的唯一建築。崗頂則更為冷清,自打那棵伶仃的老棗樹十年前忽然不結果子後,原本常來玩耍的孩童們便失了蹤影。

此時,有位清瘦少年正懶洋洋地躺著,雙手枕在腦後,頭發蓋著左眼,唯一露出的右眼角掛著一抹打完哈欠未能來得及拭去的淚花。

似乎對這氣有些不滿,他撇過頭,用力將嘴裏叼爛的一根草吐去,又將手從腦後抽出,隨意拔了一根新鮮的塞進口中。

少年姓荀,單名一個川字,從被山神廟廟監薑不韋收養,就住在在崗下的山神廟中。

和他相依為命的還有一位哥哥,名喚薑渺聲,是個生口不能言的啞巴。

在這躺了已有半個多時辰,隨著上盤旋的那隻白頭雕叫聲回蕩,荀川困意越發濃厚。

“叫吧叫吧,總有一給你燉了……”荀川嘴都懶得張開,語氣慵倦地道。

忽而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荀川一凜,連忙將口中雜草吐去,靈活抓起身旁放著的那把黑鐵大劍,翻身伏地,趴耳細聽。

直到確定來的不是薑不韋,這才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是黑鐵劍,實際上就像個黑乎乎的鐵疙瘩,甚至扭曲了幾分劍形,隻有劍鋒處微芒的寒光還算像點模樣。

待得那腳步靠近了些,他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來啦,帶了吃的沒?”

少頃,義兄薑渺聲輕輕坐在他的肩旁,從胸口衣服裏摸出用布包著隻剩半塊的燒餅遞給他。

荀川聞著味道,看也不看便無精打采地接過,眼角眉梢滿是習慣性的失落。

“真沒勁!老吃這不鹹不淡的東西,倒連上那嘶噪的畜生都不如!”

隨手將擋住左眼的頭發撥開,隻見那眸子之中毫無神采,瞳孔空洞如淵,與隔著一根鼻梁的清澈右眼判若雲泥。

顯而易見,這是隻盲眼。

“啊啊,啊……啊啊!”薑渺聲驀地開口,雙手在空中比劃,嘴裏咿咿唔唔著什麼。

荀川撇過臉去瞧了瞧,隨即一怔驚坐而起,努力咽下口中嚼了一半的食物,看著薑渺聲驚異道:“今是我生辰?”

薑渺聲點點頭。

十五年來,荀川從未過過一次生日,乍一聽他提起,心中莫名有些怪異。

在浮丘洲,十五歲便是成年。按習俗可以行冠禮,甚至娶妻生子,已是個獨立自主的年紀。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餅,荀川失落地躺了回去,摳摳鼻尖不以為然道:“無所謂了,反正頓頓皆是白粥配大餅,我生的粗糙,不必伺候!”

薑渺聲微笑地擺擺手,又比劃了一番。

荀川讀懂手語,心中頓時一喜,卻依舊擺出一副疑信參半的嘴臉道:“老頭子那摳門勁兒,還指望他備下什麼好吃的?你這啞巴休要唬我!”

薑渺聲一急,忙揮舞雙手否定。

荀川挪開視線,起身再次拾起那把粗獷的黑鐵大劍,往前走了幾步抬劍朝空一指,翹著嘴角道:“那行,且信你一回!跟死老頭一聲,我要吃這個!”

……

山神廟裏,拎著把缺口菜刀正準備殺雞的薑不韋猛地打了個噴嚏,回過頭神色微微緊張地瞧了眼廟中殘破的山神像。

“罪過罪過,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話音剛息,寒光一閃便手起刀落。

未幾,在確定雞不再動彈後,他便將其放進裝滿開水的木盆中。

起身拍去破舊道袍上沾著的雞毛,揮手趕走鼻尖上的蒼蠅,薑不韋偏著頭往上崗的路看了會兒,嘴裏嗔怪道:“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回來。真是上一世兩個冤家投的胎!”

似乎想起一件事。

薑不韋將手洗淨,仔細整理了身上的破衣衫,神色莊重地走進殿裏。

給山神上了一炷香後,隻見他縱身一躍,在兩丈高的梁上輕鬆取下一個沾滿灰塵的布包裹。

好在紮得分外緊實,所以沒髒了內裏。

在案幾上心打開,裏麵正放著一個繈褓,上麵紋著一個“荀”字。

拿出繈褓端詳了一番,他用略顯粗糙的手仔細摸了好一陣,遊離在掌紋間的觸感十分柔軟。

經年的畫麵在腦中一一劃過,忽而鼻尖一酸,眼中有淚光打閃。

薑不韋口中發澀,悄悄叨咕道:“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破落戶,在爺爺這一歇腳便是十五年,如今要走,想來真是大快人心……”

半晌,薑不韋用力呼出一口長氣,撐起深深的抬頭紋,眼珠往上頂了頂,將那即將落下的淚珠硬生生憋了回去。

平靜了一些,他又搖搖頭,沒精打采道:“走了也罷,倒省下不少米麵,缸中羞澀,都要見底咯——”

“隻可惜了這繈褓,多少值些錢,早知道就真賣了去……”

將繈褓塞進胸前衣服裏,稍微振了振精神,這才走到殿外拔起雞毛來。

……

待荀川回到山神廟,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

才剛踏入,鼻尖微動便嗅到一股香氣,這是他在別家炊煙裏聞過的味道。

連忙往前跑了一段,見薑不韋正一臉認真地擺弄著一口缺了塊角的砂鍋,透過縫隙往裏一看,正是浮著一層油花的高湯。

荀川一喜,咽了口唾沫,道:“咿,還真有!”

完,他忽然神色一滯,覺得有些奇怪,便仔細瞧了瞧薑不韋的耳朵。

薑不韋沒搭理他,徑自將那鍋雞湯端到一旁的石桌中央。

舊碗筷早已擺得平平整整,雞湯四周還有幾碟平日裏少見的肉菜。

“喲嗬,今這麼隆重,算是提前過年了吧,老爹?”荀川垂涎三尺地盯著一桌葷腥,搓了搓手掌道。

“你是我爹!”薑不韋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打開鍋蓋,香氣立刻彌散四方,將荀川的碗端起,給他盛了四分之三,又撈了塊肉質細滑的大雞腿放進碗中,一下便滿滿當當。

“原來是雞湯……”

“算了,都是帶毛的鳥,反正也沒喝過!”荀川目放精光,舔了舔嘴唇道。

看著迫不及待起勺就喝的荀川,薑不韋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語氣緩和地道:“給你送行的,最後一頓了,敞開肚皮緊著多喝些……”

“送……送,送行!?送什麼行?”荀川聞言噴了一下,不知被嗆到還是被燙到,連忙放下湯匙,神色驚異道。

薑不韋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到一邊盛飯去了。

荀川偏移了目光,看向薑渺聲。卻見他臉上裝滿失落,眼中閃動幾分不舍,隻顧著低頭吃飯,不敢和他有眼神接觸。

“十五年了,渺聲!我從沒像現在這麼恨你是個啞巴。”

荀川皺起眉頭,看著眼前一桌子菜,不知為何,竟突然少了大半胃口。

……

很的時候,荀川曾好奇自己為何隻有爹,卻沒有娘,但他沒敢去問薑不韋。

直到六歲那年,他被送到了離山神廟不遠的青山寺中學禮認字。

在見到澄泓老和尚後,才得知自己是被這位德高望重的方丈撿到,而後送到薑不韋這。

老和尚他雖有佛性,卻無佛緣,因此不能留在寺中,隻是日常教他一些東西,講些晦澀難懂的故事。

荀川打聰慧,那些道理大多都能明悟,哪怕平日性格大大咧咧,就心性來,比一般少年要沉穩不少。

不過在他看來,聽這麼一位老和尚傳道,就是頭驢,多半也能坐地成佛。

除去每青山寺授業的一個時辰外,其餘時間荀川都在山神廟中端劍、掃地、打水、做飯。

荀川並不討厭後三件事,唯獨端劍令他苦不堪言。從最初的大木劍,到後來的沉木劍,再到石質重劍、巨獸骨劍,直至現在這把黑鐵大劍。

他被薑不韋逼著端了十二年,逢年過節也未嚐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