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下那支釵(1 / 2)

秋思欲爬妝鏡台。畫廊簷角,風鈴搖碎一地霜白。

素手芊芊,根根月色如瀑,盡飛揚。女人手執珍珠蝴蝶流蘇釵,反複揉撚。她知道釵上的每一顆珍珠都有生命,每一點都是離人淚。

這釵一直都是她的執念。即便珠翠暗黃,鏽跡斑斑,是無論如何也舍不下的。

“不要,千萬不要拔下它。”

鏡子外麵總是會傳來阻攔聲音。女子早已習以為常。

“芙蓉不及美人香,水殿風來珠翠香。釵美,人更美。你已經絕望了嗎?夙願難留,一朝盡散嗎?你——當真想好了?”陸雙雙蹙著眉頭,黯淡地發問。

女子眼珠凝滯了一秒,蔥白的玉指從鬢角處穿進烏發,用食指纏住幾個圈,攪碎月白。

她用淡淡的口氣:“嗬~你遲早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我們的偏愛都逃不了時代的碾壓。同化真的是很可怕的力量。”

陸雙雙從來不信宿命。直麵自己的結局比溺水前的死命掙紮還要令人不爽。

“湮滅和埋沒是曆史裏最厚重的底色。鎏光渡日,風散塵積。史簡瀝瀝,浪花幾朵?清明之下,鬼魅隨行。執念偏愛,如千秋功業,如輪回情仇,最後也不過是書裏的名字。”

聽女子這般道,陸雙雙汗毛直立,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她繼續:“雙雙,請你記住我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是一個生命,每一個生命選他的歸途。”她撫摸珠釵,出了最後的三個字。

很可惜,陸雙雙沒有聽清楚她的名字。很不幸,陸雙雙還昏了過去,失去記憶。

鏡麵上突如其來的血汙刺激到了暈血的陸雙雙。

直到二十一歲生日當

雙雙是典型的九零後,我行我素,佛係,養生,熬夜,脫發,還是個鋼鐵直女,千年單身狗。論家境,可溫飽,不能奢侈;論外表,可過眼,不能惹眼;論學習,可中上,不能拔尖。

平淡生活裏的唯一刺激就是一身華服,一捧武俠夢。陸雙雙知道她不可能完成時候的夢想,成為一個演員或者俠客,去戲裏或者江湖體驗快意恩仇,多姿多彩的人生,還可以無限重生、主角光環爆棚。

陸雙雙隻單純地覺著,一次哪裏夠活,一生總是單調。選擇這一條路,就不能體驗那一條路的精彩。

她找了一個折中的辦法,穿戴漢服,裝點珠翠,佩戴文劍。用這種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的伎倆滿足內心的騷動。

陸雙雙每每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仿佛因為這身裝扮漸漸變得明媚起來,那個輕如泡沫的夢幻充滿色彩,有了靈魂。

媽媽總是笑話她:“這都二十一世紀了,你穿的是哪朝哪代的衣服,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你是穿越過來的吧。看你這裙子不想裙子,還有這頭發上,提溜擺鐺,都是什麼玩意啊?”

陸雙雙氣結吧,又不能表現出來。反話吧,不行,會被媽媽曲解。想來想去,還是閉嘴為好。

“不過,誰能攔得住我們九零後啊!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陸雙雙腹誹。

從懂事開始,陸雙雙就一直固執的保持著與眾不同的愛好。別人評價什麼,她什麼時候在乎過?

隻不過,為我獨尊的陸雙雙也有抬不起來頭的時候。前途和人生的迷茫讓她的愛好黯然失色。

當聽到發、密友全都匆匆忙忙奔赴實習的時候;當對著考研真題、論文大綱一籌莫展的時候;當極度渴望愛情家庭和薪酬事業的時候,她動搖了——不能再格格不入下去。

二十一生日那,她盛裝打扮,肆意瘋狂。到了晚上,回到宿舍,便沉默地收斂心性。她的手停留在珠釵上,整整兩個時,拔出又插回,沒能狠下心來。

陸雙雙還在猶豫。她深呼一口氣,十分努力地勸自己:

武俠夢沒有就沒有了吧,學好金融賺很多很多錢一樣很快樂。

漢服再好看,哪有衛衣、風衣、短裙一樣想穿就穿,一季一款啊!

我會慢慢喜歡這種現代美的衣服。

我會變得時髦又新潮,成為一個精明能幹的職業女性,還會有一頭性感迷人的大波浪。

陸雙雙又在穿衣鏡前流連半個時。慢慢慢慢地對著鏡子取下藕粉色玉髓珠流蘇耳環。然後鄭重其事地坐到椅子上,對著自己型的三疊鏡,準備拔下珠釵。

“同而化之,何其悲也?”

陸雙雙拿著珍珠蝴蝶流蘇釵,向鏡子的方向狐疑地看去。

陸雙雙用左手塗滿鳳仙花汁液的指甲下意識地扣劃右手半撚的珍珠蝴蝶流蘇釵,不可分辨地咬了咬飽滿粉嫩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