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眼含日月(1 / 1)

無人知曉當年柳永去了何處,世人都隻是知道他常出沒於勾欄,可汴梁城這麼大,青樓如此多,總得有一家是他常去的吧?

二樓之所以出名,多半是如此了。它是汴梁城內最有名的青樓,這緣故自是及其容易理解的。柳永後半生出沒二樓次數達二十一次,並為二樓填詞數十首。因此便不是最大的青樓,也該是最興盛的罷。

陳清秋是二樓裏最大牌的廝,但也隻是廝而已。他是二樓的一道賣點,來的客人多半也隻是新奇。畢竟若不是有多餘癖好,誰能對一個雛兒有興趣?

能讓客人感興趣之事,無外乎與柳永有關。“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人卻在,二樓。”這是柳永最後一次到二樓留下的詞句。當時給他送酒的,正是陳清秋。屆時陳清秋尚且不叫陳清秋,叫陳萍,是個女兒名。

柳永臨走前喝的爛醉如泥,二樓的姑娘們也都見怪不怪,畢竟已是常事了。這最後一次出現在世人眼前的他,留下句“浮萍依逝水,多是伴楊花”。又是叫來陳萍與他萍字兒不行,要給改個名字,所以陳萍就成了陳清秋。這便成二樓的又一特色了。至於陳清秋如何當上二樓廝的,便又是一個故事。

最近二樓上上下下都在忙活著件兒大事,頭牌蕭宜主在八月十五這有場歌舞。至於為何有這場,便來話長。蕭宜主住在花枝院,這名兒是她自己取的。別個客人問起來原由,她隻是取自宋複子的《清鎖高議》。書裏邊有句“腰骨纖細,若人手持花枝,顫顫然,他人莫可學也。”蕭宜主覺著約莫是言她自己,所以這別院喚作花枝院。院子後邊有條過城河,沿著對岸走二三步,也有家勾肆。

汴梁城的勾欄瓦舍多不勝數,但數得上來名頭的不過四五家而已。這座和二樓隻隔著一條河的過秦樓便是四五家之一。能在如此多風月場裏脫穎而出的,不僅僅是舍裏的女子要會鶯嬌燕舞,各家青樓還得有自己的勾欄文化。過秦樓最大的文化自然數他家的花魁,作為一二百年的老字號,過秦樓的花魁自古以來都隻是一個名號,秦湘君,又作香扇墜。

隨著老一代秦湘君漸漸老矣,過秦樓逐漸淡出人們視野,用門堪羅雀來形容也不為過。可前幾日過秦樓來了位新花魁,從蘇杭一帶來的。據餘杭那邊的士子都言她色藝雙絕,何況細柔軟美的吳儂輕語,更是汴梁城的和隋之珍。

過秦樓的生意好起來了,二樓的老媽子可不開心的。於是便操辦了這場八月十五的歌舞大宴,意圖明顯。

忙裏忙外的二樓沒有誰清閑得下來,除了那位蕭宜主。她十來歲便入了二樓,因為打學習歌舞,所以剛來二樓時,就受到徐娘半老的黃寶君大力培養。黃寶君本意是要她做個舞倌,誰知十四五歲時,已然亭亭玉立。一雙玉臂,如凝霜雪。學成歌舞後,更是多姿曼妙,風度超群。黃寶君身為二樓最大的主子,自是有權更換頭牌的。從此碧玉年華的蕭宜主便坐上了二樓最尊貴的椅子。當朝的戶部員外郎、探花寇元廷初見識這位蕭宜主,便被迷得神魂顛倒。第二日坊中更傳出這位探花郎留下的詩句“汴京白日照春空,綠楊結煙垂嫋風。披香塌前人尚紅,流芳發色戶簾中。”

花前月下的故事發生在這位蕭宜主身上的太多,數不勝數。也不知是汴梁城內哪位登徒士子傳出的俗語,是“不到長城非好漢,不見宜主枉為男”。蕭宜主頭一回聽聞此等無稽之談時笑得花枝招展,並不氣惱,反倒覺得有趣得緊。

原來隻是負責一些端茶送水的陳清秋,近日也有其他的活兒幹。從一個跑堂廝,成了隻供蕭宜主使喚的下人,該不該算作升職?陳清秋如是自嘲。好的是,陳清秋不用再睡雜院。也就是可以和那位可掌上舞的二樓頭牌睡一層樓?

異想開。蕭宜主睡花枝院三樓,二樓是練琴和練舞的地兒。至於一樓也不是供陳清秋這等下人睡覺的地方,一樓隻用於收藏那些大客戶送來的物件。於是陳清秋隻是從二樓的大雜院搬到了花枝院的雜院。雜院有兩個屋子,在蕭宜主居住的樓閣兩旁。一旁住的是那些個侍女姐姐,另一邊才是陳清秋的狗鋪子。

花枝院的雜活兒近一段時間全是陳清秋在幹,原因是黃寶君撤走了原本兩個青壯廝,是留一個下人便夠了。

清秋。

陳清秋搞不懂黃寶君藏有什麼心思。他隻在想這位老媽子何故隻留了他一人在花枝院。究竟是準備囚禁自己一輩子還是有意的磨練自己?他自己琢磨著多半是後者,如是單純的為了囚禁他陳清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他不過是個廝而已,難道還能跑了不成?所以陳清秋此夜睡得格外安穩。畢竟世人隻知道柳永賜名於他陳萍,可誰知道柳永還過“少年眼底含日月,必是楚飛鴻”。

陳清秋就是眼含日月,左眼可見金虎;右眼臥藏玄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