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胡勝的兄弟,夏老末倒是想起一件事來。
年初在村頭喝喜酒的時候,他還特意過來和自己打招呼,是新開的礦場上缺少幫手,問他願不願意過去。夏老末當時正忙著籌備婚事,抽不開身,但也沒有當場表態,隻考慮幾。
所謂的礦場,其實不過就是一洞型煤窯。尤其是近兩年,這類無開采執照的黑煤窯像是雨後春筍一般在村裏崛地而起。
村頭背靠的那兩座綿延數十裏的荒山,岩層下就埋藏著豐富的煤礦資源。第一個探明地下煤層也是最先在山裏開采煤礦的人是一個外地富商,勘測期間,連鎮裏領導都親身陪同。
村裏也因此拓寬了通向鎮上的土路。
鎮中心有一條筆直寬闊的主幹道,與某國道相貫連。
從那之後,路上的翻鬥車日漸多了起來。
煤炭在當時還屬於緊俏物資,市麵上長期供不應求。其中利潤相當巨大,是當之無愧的暴利產業。
窯口村裏的人大多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一開始單純的認為礦場是公家的產業,對從所未見的火爆開采景象隻是感覺很新奇。每當有翻鬥車滾著濃煙從身邊經過時,他們總條件反射地停在原地,指著龐大車廂嘖嘖稱奇。
有些腦子活泛的人,從中看出了門道。一車車裝滿精煤的翻鬥車沒在鎮裏停留,也未走任何公文程序,而是直接上了國道銷往外地。這無疑是在釋放一個信號,可為或可不為?非不可為!很含混的一種概念,沒有明顯的界限。
第一批跟風的人,不敢明目張膽,便在夜間偷偷掘挖礦洞,鋪設坑道。短短一個月,山坳隱蔽的地方就多出數口礦洞。接著就是安裝設備,開山炸石,尋找煤層。早些年,雷管炸藥等爆破用的材料管控得並不嚴格,通過一些特定渠道,很容易就能獲取到。這也為黑煤窯的瘋狂滋生提供了便利。
胡勝的兄弟之前在礦場上謀營生,專門負責井下爆破,礦上給他開的工錢額外的高,大約八十塊錢一。正因為如此,勉強做了幾月後他就選擇了另謀出路。隨便一個工人都能拿這麼多錢,那利潤可想而知是有多麼豐厚。他觀望了好一陣,確信風險不大,毅然投身於這場浩浩蕩蕩的洪流中。
總之,他是賺到錢了。現在,不管去哪裏,都穿得光鮮照人,和之前土裏土氣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從年初至今,夏老末一直無暇顧及這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也未給他明確回複。新婚的磨合期剛過去,生活在夫妻間耳鬢廝磨中逐漸步入正軌的時候,婆娘就見了喜。這個忠厚的莊稼漢子激動的徹夜未眠,自己血脈在女人肚子裏以一個全新的未知生命得到延續,甚至於她腹部每一次的輕微蠕動都讓他感覺到很奇妙和不可思議。男人一生要經曆的兩個重要角色,丈夫和父親,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肩負在身,沒有任何過度,毫無間隙的轉換,真的有點兒無所適從。
那一夜,夏老末想到很多事情,多到無法用時間來衡量。也似乎,一生就在恍惚中轉瞬度過。腦海裏不由浮現出結婚前父親告誡過的那句話——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
三口之家的生活不比一個人簡單,需要精打細算。他從未仔細盤算過家裏的進項收入和日常開支用度,但經常性會出現捉襟見肘的情況。兩人的生活已經使他有些左支右絀了,何況又添了一口人呢?退一萬步來,即使到時自己省吃儉用,無非是苦一點,但婆娘和孩子總要吃喝吧,季末歲末再添幾件體麵衣裳。想到這些,他心頭的火熱就被澆滅了一半。
接連好幾夏老末一直悶在家裏,私下裏他粗略算過一筆賬。女人分娩時要去鎮衛生所,連著要住好幾。期間,還要買補品給她調理身體。他爹又是個十分懼內、讀過幾年私塾的老實人,不然怎會連分家時都沒落到一件像樣的家什。自己老娘……養的那幾隻母雞,怕是又要羊入虎口了……大哥和老幺……嗬……
不光如此,還得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費用。譬如,要給孩置辦衣物等等……合算起來,將是一筆不菲的開銷。盡管現在手頭不甚寬裕,還是有些積蓄的,救急勉強夠用。至於之後的日子,就算再艱難……生活也要繼續下去……
深思熟慮之後,夏老末下定決心,等秋後收完莊稼,就去礦場上謀一份工作。過日子永遠不能走一步看一步,要學會深謀遠慮,不然總會時常受挫。
看到夏老末心不在焉,許癩子顯得頗為不耐煩,來回扭動著身體。明明才喝過兩盅,就這樣怠慢自己了?酒蟲剛勾上來,喝得如此不爽利,怎麼能夠解饞?他抓耳撓腮,左右張望,似乎想引起主人家注意。
許癩子這一略顯可笑的滑稽姿態終於被正要續酒的主人家發覺,夏老末暗在心裏嗤笑一聲,決定要逗弄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