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了,落在柏油路上飛濺起的水花,讓路上都霧蒙蒙的。
清瘦的少年衝進雨裏,把自家倒在人行道邊的立牌撿了回來。
“媽,雨太大了,旁邊賣水果的攤兒也往裏撤了。”
把舊而不破的木頭立牌放在門邊控水,看見自己濕漉漉的腳印踩在了地上,少年從門後拽出了一個被壓扁的紙箱子放在地上,兩隻腳都在上麵蹭了好幾下。沾濕的衣服貼在他細瘦的肩胛骨上,他覺得難受,左右搖著肩膀,還搖著頭,沾了水的狗似的。
飯館兒不大,牆麵雖然幹淨,上麵貼著的大菜單也老了,上麵印的鹵豬肉都脫了色,更像是抹了辣椒油的臘豬肉,旁邊的香菇油菜更慘一點,綠色一點都沒了,亂糟糟的一團,全靠文字顯示身份。
八張桌子,四張是木頭的,四張是鐵架上搭了白色的三合板桌麵,椅子倒都是一樣的,更顯得這店年紀比少年還大了。
濃濃的鹵肉香氣摻在潮濕的空氣裏往外飄,熱乎乎的牛肉早就連著筋被燉到酥爛,被鉤子放在盆裏的時候還輕輕顫抖。
撈著肉的就是這家店的老板,也是少年的媽媽,抽空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她:
“別搖頭晃腦了,趕緊把頭發擦擦。”
少年抓起桌子上的兩張紙巾隨便在腦袋上摩挲了兩下,對著他媽嘿嘿傻笑了一下:
“我把椅子收了地掃了,咱們就走唄。”
今晚上家裏有事兒,他們店裏可不接生意了。
“您好,現在……還做飯麼?”
雨落的背景聲裏傳來了很好聽的聲音。
少年回過頭,看見了一把透明的傘,像一朵花開在了遮雨幕裏,上麵的水滴折射著外麵晦暗的光,竟然讓人有了一種明媚的錯覺,也可能明媚的不是傘,而是打著傘的人。
個子不高的年輕女人應該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穿了一件淡黃色的裙子,她的眼睛很大,臉是細瓷似的白,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少年,少年就覺得她是在對自己笑。
少年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讓他呲牙咧嘴的疼。
不是做夢,是真有一個又甜又可愛的姐姐在他麵前站著呢。
“開、開!”第一個字還是下意識的,第二個字的落音兒已經很堅定了。
年輕的女人真的笑了,她回身收傘,:“我要一碗鹵肉麵。”
“好的好的!”少年什麼都答應完了,才一溜煙兒跑進了後麵的廚房裏,聲問他媽:
“媽,鹵肉麵還能做麼?”
自己家的傻兒子把客人都迎進來了,難不成自己還得趕出去?也不知道剛剛誰要走了。低頭看看早就熄了火的灶台,女老板放下撈肉的鉤子:
“還有點鹵牛肉,鹵蛋也有,要吃鹵牛肉麵的話就有。”
少年立刻歡歡喜喜地出去了,外麵桌前,那個年輕的女孩兒已經坐下了,傘被她用自備的袋子裝了起來,一點水都沒流到地上。
“有鹵牛肉麵,要鹵蛋麼?”話的時候還隔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少年兩隻手壓在椅子背上,頂著亂糟糟的濕發越發像一隻狗,一點也沒有剛剛幹活利落的樣子了。
“鹵蛋?要的。”
少年呆頭呆腦,全靠神經記憶在問:“蔥花香菜酸豆角,要麼?”
“都要。”
灶上再次點起了火,煤氣從灶裏擠出來熱烈地燃燒,“嗚嗚”地像是風聲。
這家店賣的麵不是最近流行的板麵也不是市麵上常見的拉麵,而是細白的掛麵,細得像是龍須麵,在這旺火大灶上一不留神就能煮爛了。
老板煮麵的手藝自然是很精到的,火候一到就把麵撈出來過涼,再用大長筷子一卷,放在碗底就是乖乖順順整整齊齊的一團。
她煮麵的時候,少年也沒閑著,找出了半暖瓶的熱水,給那個客人倒了一杯茶。
“謝謝。”女人的食指和中指輕叩在桌麵上,連著致謝的聲音都是一板一眼的。
少年注意到她右手的食指上有繭子,放下茶壺,他才恍然,這位客人不是雨裏從哪裏跑來的妖精或者仙子,隻是個來吃飯的尋常客人。
畢竟妖精和神仙都不會有繭子。
可對方看向自己的時候,少年又忍不住傻嗬嗬地笑了,真甜,像他時候吃的奶糖一樣又甜又可愛。
鹵牛肉切成了塊,上麵撒了香菜蔥花和酸豆角,老板把她的傻兒子叫進了廚房,吩咐:
“酸豆角重新收冰箱裏,一會兒客人走了你把外麵收拾出來,我在這把肉撈完了,明還得把鹵湯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