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日報》登出一則死人的消息。
通過一張素描畫像,被一婦人認出,言是她家表弟,表弟從東都洛陽來投親,卻走錯了路,於是乎想半夜冒夜禁走橋,結果墜落而死。
而死者的名字叫劉銘。
根據婦人對死者劉銘相貌的描述,和提供的相關證據看來,婦人的話是可信的。但這畢竟是人命關的大事,總要走一個程序。這倒也是長安城中的慣例。
至德十年,五月十二日,辰時。紅日東升,氣溫驟起。
長安縣,豐邑坊,驗屍堂大門口。
官方宣布:關於《崇化懷遠橋墜橋案》,經當場查驗,金吾衛和縣衙武行一致認為這隻是一場意外事件,於是長安縣令決定,讓一名副縣丞主持了結此案。
類似這種不存在疑點的死人案件,向來都是在豐邑坊舉行。這裏是長安108坊中,專門做死人生意的地方,同時縣府的停屍房也設在這裏。這裏除了存有劉銘的屍體,還有幾具未能破案的屍體停放在這裏,用冰塊鎮住。
到場的人,除了一名副縣丞之外,還有左金吾衛副都尉陳彪、縣衙武行副都尉粟凱,兩名仵作,還有兩名證人——魏昶、祁琪。
兩名苦主王彤海、王秦氏等候在外屋,一開始隻有聽的份兒,直到喚他們上堂,才可以話。
三位官爺,遲到了半個時辰,來的時候見到等在門外的眾人,臉上卻毫無愧疚之感,而且還笑笑,仿佛在約定辦完了案子一起去哪家酒館喝酒。
通過專用通道進入殿內,大家都坐到位置上,副縣丞的臉突然一沉,讓皂吏把門打開。
大門一開,魏昶大步流星向裏走去,首先看到的是當值副縣丞一臉嚴肅地坐在那裏,身旁六個人,兩坐、四立。站著的四位青衣皂吏,是縣衙從百姓中征召的丁勇,不在兵部之列,吃的是縣衙的半公半私的款項。
其實他們還算不上吏,隻是起來好聽罷了。
由於這裏不用刑,所以連個舉殺威棒的人也沒有。兩邊隻有兩名皂衣舉著黑匾,黑匾上紅筆大字——肅靜。
拜見上官,然後有座位,魏昶體格壯碩,兩腿一岔,一坐下來占據了大半個位置,祁琪瞪了他一眼,他把腿收回半尺,二人並排坐到了一起。
祁琪今日外出,仿佛在身上撒了香料,又或者昨夜連夜熏香了衣服,輕輕一嗅,便知那香料不俗,想必價格不菲。
斜眼看了一眼祁琪的同時,看到門口走進來最後一位,他隻能跨過門檻,向前走一丈,踩在紅色官威線之外,再不能走了。
他是一名不招人待見的縣報記者,隸屬於本縣,是衙裏的文職臨時工,他們速記文案,回去之後交給縣報主事編撰官,校正印刷發布販賣都在這個的報社衙門裏,主事才是九品的官兒,其手下還有兩名從九品編撰官,各管一攤分擔主事工作。
在這場合,沒部門編製的人,連個座位都沒有。還不如魏昶、祁琪,乃是兵部編製,兩人共坐一條長凳。
別看這名臨時文職工在這裏顯得卑微,可這種官麵上的消息,私營報社的記者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第一手資料的。他們多是賄賂這名衙門口的記者,搗騰點兒“邊角餘料”的話茬。
“那個人為什麼沒來?”魏昶四下看了看,聲嘀咕道。
“哪個?”祁琪跟隨魏昶的目光看了看。
“那晚上的當值金吾衛唐顯。”魏昶。
祁琪不以為意道:“他隻是一個兵,今日是他的長官來這裏,豈不是比他來顯得更鄭重?”
這名叫陳彪的金吾衛長官,正是那夜祁琪找來的人,祁琪竟然直接跑出去三個坊市,非要去找金吾衛當值首領,也不嫌累。
“哼。”魏昶輕哼一聲,不再言語了。扭回頭一看,舉著牌子的皂吏正盯著他,目光不善,似乎是:你子再多一句話,看我不嗬斥你。
魏昶虎目一瞪,那人身子一凜,本能地把視線挪走了。剛一挪走,又覺得丟人,於是又把目光瞪了回來。此時魏昶已經不再看他,而是麵色嚴肅地坐在那裏望著副縣丞。
驗屍流程正式開始。
為防止有人串案,規定由兩名仵作,事先不通知的情況下帶到這裏,兩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先後驗屍。
兩名中年仵作先後出場,檢查的順序完全合乎規矩。
第一個仵作出來,把死者衣服剝幹淨,通體檢查一遍,不到一刻鍾,便下定結論,來到旁邊公案之上,寫下致死原因,並簽字畫押。
待這一名仵作辦完之後,去退房休息,再由第二名仵作來驗屍。
過程基本一致。
在仵作檢查時,魏昶不禁揉了揉鼻子,目光向身旁掃了掃,這祁琪果然不是普通女子,見這一劇摔斷脊骨的剝光男屍,毫無畏懼,臉上沒留下任何情緒痕跡。
“本官認為檢查流程無誤,請金吾衛證。”副縣丞手持兩份驗屍報告,滿意地點了點頭。
左金吾衛副都尉陳彪接過報告看了看,然後又傳遞給縣衙武行副都尉粟凱,三人傳閱一番,並無異議,便在上麵簽了字。
“證人魏昶出立。”字還沒簽完,副縣丞便不抬頭地呼喚魏昶,待魏昶出立,他又拿出一份文書來,看來這已經是第二道程序了。
“兵部,不良人學員魏昶,拜見各位長官。”
“先把當時情況來聽。”
“喏!”
隨後魏昶把當晚上的情況了一遍,唯獨那人醒來時的那句話他沒提,因為他覺得那是一句廢話——死者最後頭腦不請的話,來給三位長官聽,恐怕沒有任何意義,還會讓人覺得自己很蠢。
縣丞讓吏把文書遞給他看,他展開默讀,上麵所描述與當夜發生的事基本吻合,於是點頭稱是。
縣丞再讓祁琪觀看,祁琪看完之後,突然一皺眉道:“當夜,我在橋上看到過有人故意抹去腳印的痕跡,公文上並未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