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父曲知舟原是漢海郵電研究所的教授,如今一合並,也成了瀚大的教授。曲母賀婉瑩也是漢科的教職工,隻不過如今退休在家,一腔心思便全撲在了兒女身上。曲頌寧去日本交流歸來,正趕上曲父工作調動,一家人都忙裏忙外,還沒工夫正經吃一頓團圓飯。所以為了這頓飯,賀婉瑩一早就帶著保姆張羅開了,戰場從菜市場延續到廚房,煎炒烹炸燒燜燉,忙活得熱火朝。
好容易忙完了,曲知舟在客廳裏接了個工作電話,飯廳裏的娘仨就得一動不動地等著。一個家的主心骨沒上桌,誰都不準動筷子。曲家規矩大,老學究的脾氣也大,曲知舟一直走的是嚴父路線,誰在他看書寫字談工作時打擾,能當場把書本筆墨摔在對方臉上。
一個電話打了四十多分鍾,對麵盛意難卻,曲知舟好容易勸服對方收了線,回到飯桌上。賀婉瑩聽出是工作上的事,往丈夫碗裏夾了一塊魚腹上的雪白肉膘,問他:“聯通公司的領導?”
中國聯合通信有限公司今年七月份在北京釣魚台國賓館舉行了成立大會,群賢畢至,曲知舟作為國內光纖通信領域的專家自然也受邀參加了大會。他點頭道:“一個已經跳槽了的同事,還要回頭請我過去。”
“還是別去了,新成立的企業也不知道後邊發展怎麼樣,比不上研究所旱澇保收。”賀婉瑩其實不太明白,“剛把電信局從國家郵電部獨立出來,這又成立了聯通公司,拆來拆去的,不都是國有企業,有什麼意思?”
曲頌寧頗有見識,不待父親考驗的目光掃來,就先一步開口:“當然有意思了。全世界的電信業都在飛速發展,改革勢在必行,這是在我國基礎電信業引入競爭,有競爭才能提高效率、兼顧公平麼。”怕母親聽不懂,曲頌寧特意往母親碗裏夾了一筷子魚,繼續道:“就好比你買魚,如果隻有一個魚攤,那就是壟斷,魚販提價有恃無恐,魚肉也不一定新鮮。”
比喻挺生動,賀婉瑩笑了:“你媽好歹也是高知,又不是傻的,不用你的這麼詳細。”
曲知舟倒也沒想過離開工作了半輩子的研究所,但對兒子的看法很讚同:“聯通成立,總書記還親自題了詞,‘發展電信事業,為現代化建設服務’,這明什麼?一個學院的拆並不算大事,電信改革的浪潮是真的要來了。“
光顧著話,菜都涼了。曲母嗔怪道:“好了,你們爺倆也真有意思,就愛在飯桌上一聊國家大事,活活把別人的好胃口都糟踐了。”
“媽的對。每回爸和寧話,比新聞聯播還沒勁,我就不愛聽這個。”曲夏晚主動給弟弟夾菜,先盛了一碗參雞湯,又用筷子撕下了雞腿一道放進他的碗裏,“呐,你剛剛出院,用雞腿把嘴堵上,好好補補。”
女兒一開口,賀瑩就調轉注意力,把矛頭對準了她:“春節那陣子常來的那個顧,怎麼最近不來了?”
顧應該指的就是顧蠻生。一家人同桌吃飯,忽然話題轉向一個外人,曲頌寧想起了那封不同凡響的道歉信,愈發好奇地豎起耳朵。
“不知道!”曲夏晚莫名來了脾氣,夾菜的動靜弄得很大,劈劈啪啪地撂碗摔筷。
“不來最好,顧蠻生看著就不踏實。”盡管隻遙遙看了這麼兩眼,賀婉瑩就本能地不太喜歡顧蠻生,她覺得他像活在“演義”或者“野史”裏的人物,一生必將與頓挫波折相伴,“他爸是不是還在坐牢?”
曲頌寧心中微微一震。他對顧蠻生的觀感大抵與母親相同,倒沒想到這人真有這麼複雜的家庭情況。
曲夏晚有意護著顧蠻生,隻:“也不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就是投機倒把。”
曲頌寧幫姐姐打圓場:“英雄不問出處麼。再了,這是特殊曆史時期的遺留問題,當一個國家還在摸石子過河,個人的步子邁得太大,總難免會出些問題,跟品行什麼的沒大關係。”
“怎麼沒關係?我跟你們爸爸也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我們怎麼就沒被抓起來?龍生龍,鳳生鳳,我看那顧蠻生吊兒郎當的樣子,早晚會惹出大亂子。”曲母對顧蠻生的偏見已經根深蒂固,姐弟倆互相看了一眼,都識趣地咽下了後話。
晚飯後,曲頌寧幫著母親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臥室。房間比一般男生的幹淨,住院時的東西都塞在一隻旅行包裏。曲頌寧自立慣了,不要母親替自己收拾,自己忙碌起來。他從包裏取出姐姐帶來的那隻隨身聽,目光一瞥,書桌上還擺著另一隻,也是一個日本同學“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