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世間，有的人在裝瘋賣傻、有的人卻既白且癡；裝瘋賣傻的或能死得痛快，那既白且癡的娘子，卻哪裏還能活得自在？
我不能在身體上消滅你，但我能改變你的人生軌跡。
這也是殺、殺生的殺。
無常是自責的、他有機會殺了她，而不是留她一條狗命；但他又真的不想殺了她，白癡殺了人、你縱算殺了白癡，又能如何？
正如我們殺一隻雞、我們怎會起殺心？
但這不是無常饒她一命的理由，假如最後那一劍，不是刺他的胸膛、而是刺他的心髒。
但這更不是無常能夠自我寬恕的理由，他也做不到、家人的死狀曆曆在目，或許是意外的、是安詳的，但畢竟是死的了。
被人所殺！
而他卻饒過了她，隻是為了讓她感同身受！
殺了她無常就解脫了嗎？就不會痛悔自責了嗎？那就讓你活著！
將你從上摔到地上，像一個人一樣地活著；嚐遍人世間的七情六欲、勘透紅塵裏的愛恨情仇。
欲要勘破、必先經受。
這是無常須臾間想出的兩全法，卻也將他自己陷入了兩難之境。
就在這兩全兩難的釋然與自責交纏的時候，他且飄且墜地紮進了這渾渾滾滾的江流之中。
黑山不僅僅隻是一座山，它鋪陳廣袤、峰巒起伏，一半在熊國境內、一半又屬於蛇國。
將其一分為二的、則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大江。
龍、蛇蛻九次衍角生足而化龍。
龍江、傳是死後的龍軀所化，自古都是水生精怪誌異的發源地。
無常一落入江中，巧叫一團暗流卷著、滾了幾個筋鬥，茫茫然然隨波逐流；他身中如意一劍、那劍此刻仍將他貫著，細細血腥汩汩散蕩，竟引得些清晨出水煉氣的魚兒來啄。
水從來就是叫人親近的、無常的水性也算得上高超，奈何此刻他筋疲力竭、又身受重傷，連傷口處的疼痛都似感覺不到了，他意識迷迷蒙蒙之間、竟回憶起前世年少時候，父親給母親買了一輛女式的自行車，好賴都叫他弄上了手，三兩頭終於算得上戰戰兢兢能上路了，就叫他擰著性子騎車去了學上。
那學校外邊一條大河，大河邊上有一道引水灌溉的閘口，有車一族總歸是叫人羨慕的，同學們下了學、路上邊圍著嘻嘻哈哈推推拽拽鬧成一團，不經意那腳拐子就卡在了石墩子一角，無常一時就翻進了水中。
其實可正開閘放水呢、無常也並不會遊水，縱算會、那滾滾激流，哪裏又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夠指使得了的？
他就一屁股端坐河底、咕嚕咕嚕喝著水，兩隻眼卻是看得清楚、水汽翻滾激蕩，兩條螺旋槳似的大腿直衝過來，一隻大手探入水中、一把就將他拽出了水麵。
無常自覺還沒喝夠呢、他也並沒有什麼恐懼害怕的念頭，好像入了水、就如同回了家。
此時也是一般的心境、不同處隻在彼時是清醒的，而此刻他卻已渾渾噩噩、意識漸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