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清晨的涼意像藤蔓一樣攀附著棉衾,一半冰一半溫的如女人肌膚般滑嫩柔軟的綢被覆在夢華身上,像一個真實而又虛幻的溫香懷抱。
枕邊,則放著他的兩把佩刀,它們在長時間的寒冷侵襲下,如今像冰錐一樣,顯得又硬又凍。
他心裏起了蟲,又刺又癢,一種難言甜苦的滋味瞬間湧上心頭,滋味中,是一些不成形狀的碎片,拚湊出朦朧。
但很快,這種感覺如潮水般褪去,隻留下幾分慍怒。
這不是他每自然醒來的時間,他是被吵醒的。
一個女人若有若無似壓抑又似放縱的哼哼聲。
是從隔壁三當家秦思文的房裏,滲過中間薄得像紙片一樣的牆壁傳到他的耳朵裏。
夢華隻覺這種下流的聲音越來越響,簡直要把隔牆震碎了一般。
其實牆並不薄,聲音也不大,是他的聽覺太過敏銳,畢竟他把這世間接受信息的大部分指望都寄托在了一雙耳朵上。
他從女人的聲音中辨識出,她身高在一米六四左右,稍顯豐腴,這本是他聽聲識人的基本技能,但此刻卻隻讓他感到惡心,因為他知道這女人是丹陽樓已故曲長老的年輕遺孀,五前剛和他搭過話的。
他不禁坐起身捂嘴幹嘔,這時,秦思文話了,他:“茗姐兒,你今跟平時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媚聲一波三折,夢華隻覺牆上的漿糊都結成皮抖落下來了。
“你這麼叫,是不是想故意讓隔壁的瞎子聽見,讓他也來弄你的身子···”
女人突然笑得難以自製,木製的床板發出擠壓摩擦的刺響,想是秦思文在撓她的癢,因為她邊笑邊:“別,別,放了我吧,我最怕癢了···”
夢華心裏胃裏翻江倒海,他惡心壞了,要不是息程微和封星元待他不薄,裏裏外外要顧著丹陽樓的麵子和名聲,他隻怕現在就提著刀進去殺了這對狗男女。
他強壓著嘔吐的衝動,下床穿好衣服,然後把佩刀懸在腰間,帶上洗漱的器具朝屋西頭百米處的水井走去。
隔壁的秦思文二人卻沒聽到一點動靜。
來到丹陽樓一個月間,夢華整日按照息程微的指示練功,對自己的內力運用更為自如,如今已達到斂聲如魅,細不可聞的程度,故而秦思文二人根本不知一牆之隔的他有何動作。
夢華一路走著,一路感受著清晨的初日瞳瞳將稀薄的曙光灑在身上,因為身上衣服是黑色的,他能感到太陽的熱量正被黑色的布料吸收著,蟄伏著。
樹林裏有葉落了,疊在略微有些潮濕的堆積枯葉上,這是夢華聽到的,但遺憾的是,他至今都不能聽到陸辭深所的日光破曉,月出叢雲的聲音。
陸辭深,什麼時候他能聽到日升月落的聲音,他就成了。
至於成什麼,陸辭深沒有進一步,夢華料想應該是指用聽力彌補視力這處空缺。
但夢華從沒有想到,如今的他會用一個個睡夢,一段段回憶反複反複反複地細數他醒來後那七裏的所見一切景象。
對他而言,蘊滿所有不祥與不幸符號的景象。
平生僅見,已是噩夢,隻有噩夢。
夢華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頭向自己的左後方望去,那裏空無一人,隻有滿樹青黃相間的木葉。
然而夢華心中有確切的答案,那是一瞥匆匆的目光,它的主人從目中所見得到確認,得到保證,得到寬心,於是扭頭朝另一個方向堅定走去。
那種難言甜苦的滋味再次在他的心頭滲出,碎片在朦朧中得見清晰,又在清晰的瞬間便被夢華堅決地否定了,於是再次沉入晦暗,他在一種木然的狀態中,打水洗漱,喝茶進食。
趙子野一名叫邢蒼的弟子已經和封星元的大弟子裴亮交起了手,夢華吃著早飯,能從身邊那些趕著去看比試的人不斷得到各種訊息,例如邢蒼使的趙子龍十八槍有多麼多麼邪乎,例如裴亮的歲寒棍法使的有多麼多麼出神入化。
丹陽樓弟子議論熱烈,聲勢喧鬧地從夢華身邊不斷路過,但夢華與他們之間卻像一直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屏障,這其中的原因,一是他可以獨來獨往,不必因為眼睛不便而需要麻煩他人,再者,他的臉上一貫寫著生人勿進,別人也不會不識趣的來打擾他的清淨。
他喝下杯裏最後一口茶,握緊腰間的刀柄,起身朝比武會場走去。
隻是別人是去看那套新創的槍法如何神奇,而他是去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