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的理所應當:“忙完了自然就回來了…”
頓了片刻,眸光微沉,望著我道:“若是我未曾回來,你會如何?”
我會如何?
我以沉默作應,轉眸朝外望去。
放落過雨,回廊近旁海棠上花瓣凝雨露恍似胭脂潤色,我忽動了心思,伸出手去,素白指間沾上水珠,抬手朝著沈夙輕彈,便濺了水露在他臉上。
他捉住我的手,頗有些無奈:“怎麼還是這般孩子心性?”
我也不辯,將手上的水漬盡數蹭在他衣服上,慢悠悠的道:“你卻是沉穩,將田毅杖責八十已經去了他半條命了,還不依不饒要將他斬首,我的四哥何時也成了這般霸道蠻橫的人了?”
他神色不變,那雙如夜般沉闊的黑眸裏卻覆蓋了一層濃鬱得化不開的沉重,他緩緩擁我入懷,嗓音是一貫的清然,卻字字深寒,直撞入我心底。
“阿妧,若殺了他能減你半分痛楚,我斷不會多留他在世間哪怕一秒。”
我靠在他懷裏,默然一聲極低的輕歎,輕輕闔上眼睛,周身皆是他獨有的氣息,半晌,輕聲問道:“四哥這回,可是設了個局?”
他收緊了手臂環住我在懷,並不隱瞞,隻低聲道:“阿妧一貫聰慧過人,想來今日田毅的親衛兵前來找你時就知我用意如何了。”
我微微一笑,抬眸望他:“這回並非是因我聰穎,不過是因為我了解自己的丈夫。”
沈夙何人?涼薄淡漠,心思極深極沉穩,號令三軍未敢有不從者,那田毅是雲忠的心腹,在軍中也頗有聲望,況且此一事,他是領命而為,沈夙又如何會如此莽撞不分輕重,輕率將他斬首?其中深意,細想便可得。
“阿妧…”他將下巴輕輕抵上我頭頂,似是疲憊的閉了眼,低聲緩緩道,“我想著,那八十杖取了他性命,也未嚐不可…若非那人是我舅父……”
他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我心底苦澀難言,卻淒然一笑。
“四哥…看來我們命裏跟這個孩子無緣。”
這世間有哪來如此多的若非呢?一切早已是注定。
“四哥…”我抬眸望他,眼底帶著精芒希冀,那般小心翼翼,“…日後,日後我們再要個孩子好不好?我定然會小心保護好它…定不會讓它再受到傷害了!定不會…不會的…”
他垂眸望我眼底沉痛,低低道:“阿妧,此生有你與我而言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不!”我猛然抬高了聲音,神情激動,一股酸澀卻湧上眼眶,沈夙的麵容在我眼裏一點點模糊起來…
上天將我帶到你身旁,我也曾以為…是最大的恩典啊……
“四哥…”我揪住他胸口的衣襟,無助的哀求著,聲聲悲涼,“我要個孩子…給我個孩子,求求你…給我個孩子!”
清風伴細雨潺潺而落,滿園遊絲兼飛花,送一場輕寒,終難逃…零落成泥。
“…好,”不知過了多久,終聞的他低低一聲回應,壓抑入耳,“阿妧,若你真的想要個孩子…待你身子好些,我們便再要個孩子。”
我終在他懷裏放鬆了下來,麵上流露一抹淡淡笑意,卻帶了無盡悲涼酸楚。
“謝謝你四哥。”
話音未落,胸口驟然一痛,我深皺了眉,將幾欲湧上喉的血腥強壓了下去,終止不住溢出幾聲清咳。
“哪裏不舒服?”沈夙緊張起來。
我朝他寬慰一笑:“無事,涼風灌進喉嚨裏,嗓子難受罷了。”
他輕凝了麵色:“日後夜裏不準再隨意出來走動了。”
我含笑默應了,他探手替我抹去眼角淚痕,往後望一眼,便有遠遠隨著的婢子送來油紙傘,他撐開,執著我的手朝前而去,走出數十步,遙遙卻見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長身玉立細雨中。
我眼底微微詫異,待那人走近方才敢確定。
“楚公子?”
來人正是楚濟。
“王妃好久不見,”他朝我微笑垂首,轉而恭敬向沈夙行禮,“王爺。”
故友再相逢,我雖心裏高興,卻也知他深夜來此定然是有要事要與沈夙商議,我不便打擾,便與沈夙道:“那我先回房了。”
他輕輕點頭,褪下外衫蓋在我肩頭,低聲囑咐道:“仔細路滑。”
便有遠遠隨著的侍婢上前替我撐傘,提燈引路。
我望他們一眼,雖有擔憂疑慮,終還是邁步而去。